除夕夜,燃灯照岁。宋宅点起满屋灯烛,照亮了昏黑的长夜。我和宋昀、宋晴兄妹二人围坐炭盆边,地上铺了草席,身侧放着一碟米糕一碟炒豆。
宋昀问我困不困,困的话就先不守岁了。已经在棺材里睡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我连连摇头。
“我们两家中间有扇门连着,姑娘还记不记得?什么时候想回家了,走那个门就成。至于正门,如果还是寻不见钥匙的话,我明日去请个锁匠来。”
“姑娘那主屋之前被烧了嘛,后来和窦小七合力修缮,又在走的时候又中断了,所以现在还没个屋顶。后面下了几场雨,你回去记得看看木材是否完好。”
“我记得姑娘屋子里还有三个人的,出去寻亲的时候我一直都有看顾着,有一天他们突然不见了,之后再也没出现。姑娘可知他们的去向?”
聊得多了,总有一些避不开的问题。
“对了,姑娘这一趟寻亲之路究竟有何遭遇?为何回来会是刚才的模样?”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又要编故事了……
我不得不重启几乎僵化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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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了我就开始讲他们。
首先是宋晴正式作了一个自我介绍:“我叫宋晴,日青晴,你就喊我晴儿吧。你刚来的时候家里烧起来了,就是我给你开的门,你还记得不?”
我也回复以白朝露的自我介绍:“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的“朝露”。本来还可以再加上一句“我是个匠人”,可宋晴没说,我索性也不说了。后来了解了她,我才知道,有些东西不说是因为没有。天底下多数女子就是没有事业的。
后面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宋昀。对于他最近的剑南出使之行,宋晴颇感骄傲,张口就是天花乱坠一通狂吹:“这第一难,还没进剑南就来了。剑南那个姓叶的什么将军不知哪根筋抽了,突然对私路也开始重兵封锁,一个个搜查行李。那可都是私路哎,乡野之间四通八达的,你知道这需要多少兵么?二哥当时藏信件的位置已经很刁钻了,我记得是塞汗衫里面……”
“是圆领袍里面。”宋昀纠正。
“哦好吧,那也够刁钻了,可还是被发现了!二哥出师不利,当时就被带到军营里关起来了。那个姓叶的将军本来要杀他的,二哥当场触发了保命必备步骤——一声大笑!”宋晴在这里配上了颇为生动的表情。
“我没笑。”宋昀再次纠正。
“好,没笑,没笑……反正就是颇为傲气的看了叶将军一眼,大叫一声……”
“我也没叫。”宋昀叹了一口气,“你编话本子呢,这添油加醋的,你讲着不头疼,我还怕朝露姑娘听着头疼呢。”
作为半个当事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说:“不头疼,我爱听的。”
“那不如听我讲,别听她讲。这一趟剑南之行虽说紧张了些,还是很有趣的……当然了不是晴儿添油加醋那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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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有趣,宋昀讲的第一件事是:“你知道剑南来的那个郡主的字有多有趣么?横平竖直,方方正正,等等啊我去拿笔墨来……”
我很想笑,但我成功地憋住了。
他拿来笔墨纸砚,我就顺手替他铺纸研墨。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地均匀笔画粗细,但没学到精髓,落笔和收笔处还是掺杂着楷书的顿笔习惯。
“你说这一手字是怎么练出来的,柔嘉郡主真奇人也。”
现在总算可以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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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宋昀觉得好笑,成都的达官贵人也都这么觉得。我回王府后,请来书法先生的那天,关于我的字迹的调侃就在世家臣僚中传遍了。虽然我和叶兼不熟,但他一定能认出我的字。
然后信被撕了,荷包被扔了,宋昀也被看押起来了。
叶兼那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暴脾气,让宋昀在被俘时准备了一路的腹稿无处施展。直到刽子手来拉他上断头台,他都没见上叶兼一面。于是他放弃传统的“一声大笑然后笑对方蠢”的思路,改立了一个贪生怕死的人物形象,在刽子手掀开帷帐的那一瞬,抱头鼠窜般四处乱跑。
他并不知道军营是什么布局,跑了两圈才找到校场前点将台上的叶兼。
“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将军您听我说我就是被逼着来送信的,要是碍着您了那我不送就是了,我可以回去跟他们说我已经送了,他们不就放松警惕了吗……”
说到这里,叶兼终于摆手屏退了刽子手。
“我从小在阆中长大的,这破地方一会儿属于剑南一会儿又属于邺朝,哪来的什么忠心呀。我的命在将军您手里,我哪敢骗您。”
“我们那边没人敢来送信,派我来是因为我爹得罪人了。其实吧我就是个无官无职的平头百姓,科考都没考上,成功了也不能升官不能发财,我还要给他们跑腿送信,我图什么呀我……”
叶兼信了。不是信宋昀的鬼话,是信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