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雪封了数日的路终于通了,我们也终于快到洛阳了。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还记得吧?你的名字,师父就是从这句诗里摘出来的。里头提到的洛水啊,你很快就能看到了。”
裴颂纵马而来,在我的车窗边扯动缰绳放缓了速度。
我把脑袋安放在车窗口,瞧见外面天光明朗,裴颂轩昂魁伟的身姿高挺在马背上。
于是我问他“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像从前无数次请教他别的知识那样,仰着头,迎着光。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此乃赞咏周宣王会诸侯讲武的句子啊。君临天下,大风泱泱,一如洛水长流。按说和你也没什么关系。要说有,只能是师父起名字的时候恰巧翻到了这一页。当时你还是白老先生身边的小徒儿,也是咱们青屏书院的小妹妹。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你竟真要来洛阳。”
洛泱……好古怪的名字。
嘴一瓢就是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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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颂喜欢跟我讲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每每他讲起,我就会眼巴巴地望着他,在他讲完一段后问出那句每个听故事的孩子都会问的话:“然后呢?”然后啊,裴颂就会得意地朝我笑,讲得愈发生动。
譬如今天他就告诉我,在前朝,长安是西都,洛阳是东都。前朝最后一个皇帝是住在长安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河东兵变发生的时候,他会选择逃往剑南。挨得近嘛。至于邺朝建立后为什么要定都洛阳,这其中有一点帝王的小心机:长安旧臣名门根基深厚,洛阳才是新皇大展拳脚的好地方。
“然后呢。”
裴颂悠悠一笑,“然后就到洛阳了啊。”说着他用马鞭指了指前方,“瞧,咱们也到了。”
我好奇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洛阳城定鼎门外,巍巍城墙拔地而起,数不尽的垛口向两侧延展,几日飞雪染白了城楼的檐瓦。地上的积雪已被清至两侧,留出宽敞的大道来,一碧袍官员携三五随从,自门洞内纵马而出。
蓝天,白雪,青砖,朱门,一同构成眼前开阔的画面。
六朝古都,天子脚下。丝路之始,运河之端。
这就是洛阳呀。
谢乾灵和齐冕各回各家,至于齐雁玉和宋晔分别去哪家,就由着他们自己闹去。鸿胪寺典客署丞亲自接待了剑南使团,把包括我在内的一众人带往衙署安顿。
洛阳城内街道笔直,把坊市划分得整整齐齐。使团自左掖门进皇城,过了太府寺就是鸿胪寺。鸿胪寺专为接待异国来使而设,几重门后是很大一片馆舍,再来七八个使团也住得下。
裴颂处理完所有事务的时候,我已经在自己的房里躺了一个时辰。
“我去打听了,这洛阳美食啊,汤占一半。”他阔步走来,在我的案边搁下一个食盒,“这是刚叫人买的,叫不翻汤,你尝尝。明天还有新花样。”
我顿时来了兴致,在卧榻上支起身子。热汤淌过喉咙,留下酸辣的余味。汤里浸泡的饼就叫“不翻”,有细腻柔软的口感在舌尖打转。
“刚见了他们鸿胪寺少卿,觐见定在四日后。”
“这么晚。”我轻轻感叹。
“你的事还要早一些吧?这里五品以上要日日朝会,明天四殿下和侯爷上了朝,就该你出场了。”
裴颂突然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我瞧这里规矩齐全,比咱们成都好太多了。你到时上了朝,多留意一下人家的礼仪和规章,回头告诉我,待我回去就叫成都那帮老家伙也学起来。”
“偷师啊。”我似懂非懂。
“什么偷师,这叫借鉴,借鉴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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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颂有一个小册子,里面尽是他在邺“偷师”的成果,里面包括:“货币须统一样式垄断生产,否则我们也离假.币不远了”“限制私人蓄马”“驿站的驿长不可再由富户担任”“登记户籍时发点福利,保管黑户都肯来”。
此外还有:“紫袍官服的颜色深一点便不至于被人说成茄子了”“幞头改良一下戴着方便,每日上值前可以多睡一盏茶时间:裹头处以木包围,外层黑纱幞巾,内层纸绢为衬,两角铜铁为骨”。
诸如此类。
次日,我果然缘于“有重要案件需要郡主的呈堂证供”被召入大内。我全程谨记裴颂“偷师”的叮嘱,回来时有感而发,在他的小册子里添了这么几条:
“仪容要求不必太过死板,譬如妇女面圣时不必浓妆艳抹得跟个鬼似的。”
“宫室不必建得太宏大,以免一趟进出走断两条腿,稍有不慎便要迷路。”
“太子不宜选定过早。倘若嫡长子后天人品欠佳,不堪重任,又是腥风血雨。”
还有一条,我在措辞上卡壳了一会子。
“为君者,须时时刻刻带好脑子……”涂掉。
“为君者,自己不要江山了百姓还不想打仗呢……”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