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整个下午都倚在门边,开了一条小缝把耳朵凑上去。自宋昀走进议事厅后,我听见里面两次响起成片的叫好声。
应该就是他了吧。我想。
虽然他们邺朝派谁出使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毕竟关乎战争能不能停止,关乎叶氏的阴谋会不会得逞,我总不免要提心吊胆一阵子。如果那个人是宋昀,我会更心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黄昏时分,外面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冷气从门缝里钻进来。我推门往外看,雨帘里有一抹影影绰绰的石青色。我知道那是谁。除了宋昀,没有人可以把石青色穿得这么清雅。
我索性走到门外的廊庑之间,反正门口的侍卫早就知道我有看天空发呆的奇怪嗜好。白线从屋檐上倾泻而下,视线像被蒙了一层雾,宋昀的身影已遥远得只剩下州衙门口的伞盖,一点点隐入烟雨。
我想,他曾经的那许多恩情,化作回报,最多不过一场目送了。
“郡主。”宋墨成撑伞自雨中走来,在廊下甩了甩袖子,抖落一身潮湿。
“宋大人。”我向他欠身。
“来转告一下哈。小儿即将出使,有些关心家隔壁的……白姑娘。”
我觉得这很正常,那个白姑娘的确需要关心。毕竟按我那套说辞,她现在应该正风餐露宿地赶路,淋了一身雨,宋昀这么好心肠的人不关心才怪。就算不是白朝露,换了银塘坊别的邻居,无论男女,无论老幼,他也都会关心的。
“大人也知道,白朝露不会再回银塘坊了。”我说这话时,目光飘向州衙的砖瓦楼房。雨幕笼罩之下,一眼望不到尽头。
“是。昀儿就这样,什么都要关心,又什么都改变不了。”宋墨成苦笑着踱步至我身侧,“倒是郡主,一封信送过去,兴许就能扼一场大战于萌芽。倘若身处高位的人都如郡主这般,何愁天下不太平!可如今这世道……唉,郡主也看见了。说句心里话,老夫盼望着,若将来郡主手中握有更大的力量,大可试着多改变些什么。”
我默默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宋墨成目光转向我,“郡主,邻居一场,可否给老夫透个底……这回出使剑南,危不危险呐?”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又顺带着问:“既然怕危险,大人为何要举荐宋公子。”
“怕危险?才不是怕危险。昀儿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岁,虽说你们剑南那叶将军有斩杀使臣的先例,可他是个不服输的。”
身侧传来宋墨成轻轻的叹息。
“不过老夫也有私心。假.币之事,老夫提过,郡主有耳闻吧?老夫是想,这般不撞南墙不回头地查下去,万一真要头破血流呢?哪天一个罪名扣到老夫头上,昀儿有军功在身,也不至于牵连太过,起码命能保住。至于抄家流放什么的,呵呵,那就是他活该了,谁叫他投胎在我宋氏肚子里呢……”
得罪权贵,抄家流放……分明是再沉重不过的事情,语气却异常爽利,听来仍像是在宋宅唠家常的那个不着调的老头。
和宋昀一样,宋墨成也是不服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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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檐下角灯摇曳,幽幽的光钻过镂空的菱格形窗棂,落下一片斑驳。
我侧卧在床榻上凝视那片光影,眼皮就快要合拢。我很讨厌这种感觉,明明困得睁不开眼,却又睡不着觉,弄得我现在起床读书也不是,睡觉也不是。
哎!那是——
我突然清醒。
只在刚才,光影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
是什么东西呢?我其实不知道。窗子就那么大一个,光影也就那么大一块,最底下横向划过一个黑影,老鼠也好,鸟儿也好,人也好,都有可能。
我撑着满身的疲惫爬起来,抓着被衾柔软细腻的绸缎,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一边安慰自己——总不能又来了个贼要拿我当人质吧。
我屏住呼吸,试图在淅沥的雨声里听出一些别的声音来,结果是一无所获。
罢了,不管了,有只鸟飞过去也正常。我心里这样说着,正要重新躺下,忽然……
啊!谁开了我的门!
我撒开被衾,一骨碌从床上弹起来,随手抓来床边的披衫,抄起几案上的家伙——迷香、蒙汗药、绣线、发簪。这是我的全套防身武器。
有人影从门外闪入,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闯进眼帘。那人脸型瘦长,眼角眉梢有着三四十岁该有的细纹,胡须垂挂在下颌。
若说不认识吧,我每回去议事厅都能看见他;若说认识,我又不知道他姓甚名谁,现居何职。
我们四目相对,沉默了好一阵子。
“郡主还未就寝?”来人的声音单薄干涩。
“见有动静,起来看看。”
他向我长长一揖,连着后退了好几步,还算守礼地把目光转向地板,“在下不知这是郡主的寝室,冒昧闯入,实在失礼,请郡主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