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她愿意不要这些大人所说的十分有用的技能,只想当一个能拥有完整家庭的孩子。事实上,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她愿意一辈子就当个废物,只要能换回父母和家人。
原来人去身死的那一刻,什么天赋、才华,在生命面前都只是个屁。
程家家仆本就不多,因故又遣散一些,最后,就只剩管家曾叔仍在照看程绪宁。
整个世界都已复归原位,外人早已接受了程家变故,朗月国人寿数本就不长,他们对生老病死看得更淡。就连母亲的官职也都找到了人顶替,门庭冷落无人问津,直到这时,平日里并不怎么熟悉的叔母才姗姗来迟。
程绪宁的父亲是外乡人,游历山川时在朗月遇见了程清倩,二人一见倾心,这才在此地定居了下来。
因着程家在朗月愈发贵重,父亲那个穷哥哥便不远万里赶来投奔。
程家出事时,叔母随叔父才刚定居朗月不久,程绪宁与他们并不亲近。
叔母来时,她还在发着忧伤的呆,心里想着自己的事,却听叔母对她说道:“程绪宁,跟我走吧,从此,你就与我还有你叔父一起生活。”
程绪宁并未回答,她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她抬头问叔母:“曾叔呢?曾叔去哪儿了?”
有些时候未见到曾叔了,他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抛下她就这么走了?
“我来的时候就没瞧见那老仆!他定是见程家家道中落,卷走物资跑了罢!” 叔母呛声,程绪宁听了心中更加黯然。
见叔母叫人把皇帝的赏赐和母亲的首饰箱收起,程绪宁凶巴巴大喊:“你在做什么!这是我母亲的东西!你不许动!”
叔母面色一滞,换上慈祥得过分的笑容:“叔母不过是在帮你收拾,让你带去新家。”
在此之前,十一岁的程绪宁从未经历过生死,她并不无知,她隐隐约约地知道万物皆有消亡的一天,可她此前从不曾想过这样的事情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在年幼的程绪宁心中,死对她而言,是很久以后才需要面对的事情。
母亲程清倩工作繁忙,父亲又是教书父子每日只知育人,程绪宁的童年大多都由外祖父程司渺陪伴。
她不能接受外祖父这样早就要离去。
外祖父年纪并不大,才只是刚过五十的年纪,程绪宁在他病榻旁拉着外祖的手不放。
朗月人为什么寿数都这么短?程绪宁不明白。
她更不懂为什么母亲竟会那样早就突然离去,竟是比外祖父还要早上二十年。
可人死如灯灭,突然间,这个家变就这样散了。
好似睡前吹熄的蜡烛一般,纵使腊液低落如泪,可也不会有人再去点亮这盏灯。
首饰盒、樟木箱子,连带父亲珍藏的古籍,连带着别的值钱物件一起被搬上了马车。东西装完,叔母打定主意:“现在就出发吧,我们今日就去新家!”
程绪宁梗着脖子凶巴巴地骂:“我不走,这里才是我的家!”
叔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女孩,她有些吃惊地问她:“你的家?你父母都已没了,你哪还有家?”
这话像一把利剑,将程绪宁的胸口击了个对穿。
程绪宁只觉这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黑白,她听见耳边只剩下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叔母见女孩儿面色怔怔,又换上了温柔的语气:“以后,我和你叔父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
叔母的话让程绪宁心中十分膈应。
可她没有啐出去。
她心里很痛,痛到好像灵魂都快要飞走,可是她很实际。
她心里明白,家中已无长辈,可她还这样小,人总要活下去啊。
朗月人十六岁才能入朝为官、年纪到了才能参与月矿事宜,等到十六岁,我只需要等到十六岁。
我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叔母似乎看穿了她:“还有五年,你就满十六了,到时你自是能靠自己谋生。”
她顿了顿才说:“若是此事由我,我倒也并不是真想管你,只是你叔父说他弟弟已去,你既是已成了遗孤,他这当叔父的总不好全然不顾。”
程绪宁默然不语,前不久她还如珠如玉地被所有家人呵护、保护,可现在,连叔母这般大字不识、曾经仰仗她父母的人,如今都能堂而皇之地直接展现她对自己的嫌弃。
老天爷可真会耍人,真爱开玩笑。
程绪宁心里凄苦,曾叔的离去像是压到她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告诉自己:不过五年而已,朗月又不是没有王法,她能把我怎么样?!
可不知为何,此刻,她心中有了隐约预感,就好像……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叫她心头发涩,猛地,她觉得自己必须要抓住些什么、带走些什么。
程绪宁冲进自己的房间,翻找出她十岁的生日礼物——那是一件母亲在繁冗的工作之余,亲手为她缝制的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