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弯刀抽了出来。
刀尚新,气未驯,寒光乍泄,透过灯火,泛起一层幽幽的蓝光。
他眼帘低垂,不言不语,一刀下去,皮肉翻开,竟没带出半点声响。
一刀、两刀、三刀……
刀起刀落,分毫不差,顺着骨节,一丝一缕地往里剖。
手还是那双手,稳得像老井沉波,刀锋却冷冽非常,照得灯下气氛也跟着紧了几分。
直到剖至尾指处,刀锋忽地一滞,像是撞上了什么别扭物什。
姜明眉头轻挑,略一用力。
父子二人便一齐凑近去看。
只见那截尾指骨节,竞是通体羧黑。
骨色发亮,光泽阴冷,像是泡过旧铜汁水一般,森森死气,自骨缝中丝丝缕缕往外冒。
偏又粗壮得紧,竟比旁边的无名指还大上一圈,骨肉间咬合不稳,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像是天生生就的,更像是从哪处硬生生嵌进去的异骨。
“蛮羌那些歪门旁道,尽会使这等阴损手段。”
姜明低声啐了口,语气冷硬,厌恶得连遮掩都懒得做。
可他也没多动,只把刀搁下,抬眼看向姜义,等着父亲说个章程。
姜义立在一旁,灯火映得那张脸半明半昧,一时间竞有些阴晴不辨。
他只是定定看着那截指骨,目光凝得发沉,仿佛已看透骨中余孽未消的死气。
过了片刻,他才低低开口,道:
“此物来路不净,断不可久留身畔,也不好随便处置。”
语气寻常,却透出三分寒意。
“明日一早,送去老宅后那片寒地,寻个深些的地方埋了。记得封好,不可透气。”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道:
“回头等你弟弟回来,让他写份禀帖,捎去天师道或朝廷也行……说不定还能换点实打实的好处回来。姜明点点头,没多言语,只俯身取了那截乌黑指骨,拿油布裹得严严实实。
包到一半,他忽又沉吟了下,从腕上褪下一只铜镯,压在油布上头,外头又缠了一层旧布。“这物太过阴邪,用这镯子镇着,或许还能压一压。”
话声不大,却拿捏得紧。
姜义斜眼瞥了他一下,神色未动,眼底却带了分淡淡的欣慰。
这大儿心细,有分寸,倒是越发沉得住了。
待姜明抱了东西下山,屋里登时静了下来。
姜义转身踱回桌边,伸手把那柄弯刀取起。
指腹在刀鞘上摩挲两下,金银错金,盘龙伏鳞,嵌得极细,入手沉稳,确是块好料。
他抽出寸许,寒光潋滟,如秋水初破,照得他眼底一线寒星轻轻晃动。
好刀,确是好刀。
他看着刀锋,半晌轻轻吐出一句:
“可惜了……家里还真没个使得顺手的。”
此后两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古今帮的巡防日紧一日,几乎水泼不进,提防蛮羌复来。
可两界村头尾,却静得出奇。
像是那夜血雨之后,整片山野都闭了气,连山雀都少啼几声。
倒是村外,隔三岔五便传来些风头。
说朝廷震怒,调兵遣将,大军连番压境,连天师道的高功都出了山门。
几路并进,将那羌地的火头,一寸寸摁了下去,如今正一寸寸收回旧土。
这消息一传回来,村里那根绷得死紧的弦,总算松了点。
日头落下得快了些,说笑的声气却渐渐多了起来。
姜义心里头,更是越发盼着这仗能早些了断。
不是为国为民,实在是自家那好儿媳妇,自从那一晚走了,到如今一次都没去探过。
算算日子,文雅那肚子里头,也有七八个月了。
那可是姜家头一个,娘胎气足根圆的后代。
姜义心里头跟猫爪子挠似的,直痒得难耐,只想看那娃娃生下来,究竟能有几分根骨。
是否张口便能吞气,闭眼也晓得吐纳。
毕竞,莫说是人。
就是他屋后那窝第三代灵鸡,如今跑去果林边转两圈,落脚也只挑灵气重的地方打盹儿。
只可惜眼下时局未明,他还得守着这一摊子家底儿。
纵是心里千头万绪,也只能巴巴地等着,希冀有个好消息飘进门来。
不知不觉,已是年节将近。
外头虽还乱得不清,两界村这巴掌大的地界儿,却还算安生,年味儿一点点地冒了头。
这日傍晚,门“吱呀”一响,姜曦一身寒气地钻了进来。
鼻尖冻得红扑扑的,鞋底还带着几缕没化净的残雪。
一进门便嚷嚷开了:“馋了,想吃荤。年节嘛,总得杀只灵鸡祭一祭这口。”
姜义听了,嘴角抖了抖,只道一句:“你嘴里那三百六十天,哪天不叫馋?”
可说归说,却还是摇头轻叹,认了命似的搁下手头木活,披了件旧袄子往院子里头走。
院里,几只三代灵鸡正晃悠悠地蹈鞑。
有的蹲在瓦檐上闭目养神,有的在枝头扑来腾去,身姿沉稳,神情端肃。
这些灵鸡血脉纯正,早没几分凡禽的气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