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塞苔丝入场时,大厅内乐队刚刚演奏完由安东尼奥?维瓦尔第作曲的《四季?春》,随后《四季?夏》的第一乐章开始。
维克托莉娅已经带着画板走到了大厅以外的甲板上,她开始涂抹描画夕阳晚照,这次由戴一顶圆顶礼帽的英国青年谢菲尔德,作为本次画像的主人公。
《四季?夏》第一乐章开始给人的感觉,舒缓、沉闷,仿佛巴黎多年前的七月份,像梅塞苔丝与埃德蒙于莫尔塞夫伯爵府的相遇,像温室里风车茉莉花架前的一场对话。
——现在回想,埃德蒙当时话里还有第二层含义,当时他对梅塞苔丝说了什么?
侍者为她面前的高脚玻璃杯倒上冰镇葡萄酒,梅塞苔丝轻微抿过一口,此时大厅内的小提琴乐声转向急促,像天边雷声响动,暴风雨来临前空旷原野沉闷周围,只有随着本能预感四散纷飞的鸟类。
乐声愈急、愈快,忽而像一道惊雷于耳边炸开。梅塞苔丝饮尽杯中葡萄酒,眼尖手快的侍者又为她续上半杯,她从未喝过酒,也就不清楚自己的酒量是好是坏。
当她的大脑开始疼痛、昏沉,眼前来来往往衣香鬓影的游客们面容开始重影模糊时,音乐又舒缓下去了。天空照旧阴沉,四周仍然闷热。一丝凉风也不见,原本栖息树枝的小鸟雀们却是纷纷出巢拍打翅膀,不知逃到何处才好。
梅塞苔丝感到头重脚轻,这样的感觉可不是好事。她就像暴风雨来临前醉倒在原野沿途小路的旅人,能预知到危险降临,可她走得磕磕绊绊,连开口呼唤同伴的力气都快消失掉了。
毫无防备地,她撞入一个怀抱。
正对上一双黑色眼睛。
“我很抱歉……”她的眼前,金色灯光闪耀映照的厅堂内,梅塞苔丝眼前浮现一整片黑色,那人黑色规整的昂贵衣装、黑色粗硬打理得一丝不乱的短发,还有那带着笑意的苍白薄唇,一个亲切的、喜悦的微笑,不是梅塞苔丝记忆里常见的面对别人时浮现的讥诮。
“梅塞苔丝、梅塞苔丝……”那人柔声叫着她的名字,梅塞苔丝感到一股热意从胸腔上涌至脸颊,她的双颊一定泛红、发烫,像危险高烧时的病人。
她最后只来得及念出一声“维克多”,就浑身发软,倒在了那人的胸前,他没有穿上纯白马甲,一整排冰冷纽扣硌得她脸颊肌肤轻微疼痛。
基督山伯爵抱起不省人事的梅塞苔丝,她那头乌黑顺滑的长发隐约遮住半张面颊,貌容仍如昔日般柔和美丽。
——乐章已到高潮,暴风雨此时来临。
狂风、雷鸣、大片大片倾盆而下的冰冷暴雨,树木被风吹折、雷鸣惊得牛羊用蹄与角哐哐撞击圈舍门板,雨势像一场海啸,一层又一层借风助力的浑浊浪花奔涌拍砸在满是泥沙的无人海岸……
维克托莉娅抱着已完成的画板回去二等舱房间时,门前站着一位侍者装扮的男仆人,他的双手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巧掐丝珐琅匣。朝走过来的维克托莉娅躬身施礼,“莱菲布勒小姐,我奉基督山伯爵之令而来。埃雷拉女士是伯爵经年不见的朋友,他们今夜会促膝长谈、叙旧一番。伯爵问您是否想要搬到头等舱的房间,那里的落地窗可使您完整观察整个月色下翻涌的深蓝海面。”
“基督山伯爵?是下午甲板遇见的那位先生吗?”
“是的。”
果然,他认得埃雷拉老师。
不过维克托莉娅还是婉言谢绝了这番好意,她想在房间里等待埃雷拉老师回来,“感谢基督山伯爵先生,但请原谅我仍想待在这里,我今夜不画海面。”
“既如此,还请您收下这个。伯爵的意思是保留或典卖都随您的意愿,伯爵说了:‘莱菲布勒小姐对于画面的色彩搭配极具天赋,但是在一些小细节方面稍显不足。’遂将匣盒里的素材供您参考,请任意处置吧,愿您今夜好梦安眠。”
维克托莉娅两手接过略有些沉意的珐琅匣子,待那名男仆又躬身离去,她才推开房门,背倚门板打开匣盒。
“我的天主啊——”维克托莉娅?莱菲布勒小姐声音发颤,她两只手腕痉挛着将匣盒内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柔软床垫,手提煤油灯一一仔细瞧过,甚至不敢伸手把玩——
那是足足有八颗麝香葡萄粒般大小的圆润蓝宝石,颜色深邃浓稠,仿佛今夜她在画纸上描绘的暗蓝海面。
昏暗金色灯光底下,维克托莉娅似乎想到什么,她单膝跪在地毯上俯身从床底拖出她的行李提箱,找到已经装裱好的那幅画框——《我的老师》。抽出画纸,视线聚集在一处,埃雷拉老师的双耳下沿,正挂着两只水滴状的浅蓝宝石耳坠。只是绘画手法略有粗糙,也无阴影或光泽闪耀。毕竟平民姑娘的维克托莉娅只是生活富裕了些,平常接触不到宝石饰物,又从未对埃雷拉老师的耳坠有过什么研究——她本以为这对耳坠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莱茵石赝品,由此想来,恐怕不是。
“天主呀,基督山伯爵到底是什么人呢?”维克托莉娅自言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