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这位法国年轻人来说,相比起他的同伴——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他本人似乎在这样的对比下显得相当不解风情。举例来讲,几日前罗马嘉年华偶然打过一个照面的罗马姑娘某日来到他所下榻的伦敦旅馆,径自越过一旁俊俏风流的莫尔塞夫子爵,将一张喷洒玫瑰香水的信笺轻轻递到他的手掌心。那位罗马姑娘羞涩地抿起嘴唇向他笑了笑,而后转身自楼梯那端消失掉了。
弗朗兹在罗马姑娘走后拆开信笺,翻出一张对折的信纸,莫尔塞夫子爵走过来轻声念起上面所写意大利文字:请问阁下今夜晚有何安排?若无琐事劳烦,就请在晚间八点一刻,走二十四分钟的路程去到城市中心,来到铺满雏菊花的大理石花坛边等待,愿能与您共度一个美好良夜。
阿尔贝立时立刻恭喜老朋友:“意想不到!弗朗兹,你将比我更早体会罗马姑娘的热情曼妙了。”
对此,弗朗兹将信件重新收回玫瑰香气浓郁的高档信封,倘若不久前那位大胆求爱的罗马姑娘还站在此地,此时必然会被埃皮奈男爵实话实说的冰凉语气浇灭心底一团火焰——“我不想去。嘉年华会上玩闹的这几天对我来说太过劳累了,阿尔贝,我现在只想一觉睡到第二日清早。罗马每年都是一样热闹,可我就是习惯不了,方才那些乐器声和无休止的吵闹还在我两只耳朵里面嗡嗡作响。”
“我可怜的、古板的、不明白人间爱欲美妙的老朋友嗬!”莫尔塞夫子爵哀叹一声,此时窗沿碧绿花瓶里正插着一束快要枯萎的紫罗兰。
正如开头第一句,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相当不解风情,也没有过任何搭讪女性的记录。因此,当那位基督山伯爵与友人阿尔贝聊天的话题不知为何转到“女人”一词上的时候,弗朗兹自觉将目光连同大部分的注意力转移到窗外,从旅馆伯爵房间的窗口朝外看去,能清楚看见热闹劲头还未散尽,天色已笼罩金粉色霞光帷帐的罗马城街市两旁。
繁华热闹,大量鲜花和彩色缎带装饰的街道来来往往都是装饰得或华美或雅致的红椿木马车,拉车的高头骏马慢悠悠踱着马蹄步子,从车厢探出身来相互抛掷鲜花的尽是衣装鲜艳的年轻男女,身形不一、种族不一。他们其中多数人来自作为东道主的意大利,其次是慕名前往的法国、西班牙、俄国,英格兰、苏格兰以及爱尔兰地区,细瞧其中部分人衣衫上精美繁琐的刺绣纹样,甚至可能来自轮船要航行数月才能抵达的遥远东方。
窗外的热闹吸引了弗朗兹的心神目光,他只留下两只耳朵,模模糊糊听着伯爵与友人对于法国女人的热切讨论——
“德?莫尔塞夫先生以为,这世间最优美动人的姑娘是谁?她来自西班牙?法国?意大利?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即使这听起来相当老套,伯爵先生,我还是要报着满腔真诚来回答这个轻佻却适合作为话题开场的好问题。我认为是我的母亲,毫不夸张来讲,她有着密涅瓦的智慧、芙洛拉的美貌、维斯塔的圣洁和克瑞斯的仁慈善良。”
“从您讲述的神情来看,莫尔塞夫先生,您不似作伪。”
“当然不是!并非我自夸,我的长相几乎完全继承自我的母亲,十六岁身量未发育之前,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将我认作德?莫尔塞夫伯爵先生的女儿,多么荒唐又可笑的事情呀!好啦,伯爵先生,来聊聊您怎么样?您以为的‘世间最优美动人的姑娘’她来自何方?”
窗外的黄昏晚霞此刻已经落幕,夜色带着深蓝天鹅绒点缀的银色星光与一弯月亮登场。街市行人马车逐渐稀少,罗马城的夜路总有些危险。
弗朗兹将注意力转回房间,正听见沉思半晌的基督山伯爵回答他的友人——
“多年以前,我爱慕着一位姑娘,可因为战火使得我们分离……我再未见过她了。”
“她来自何地呢?”
“马耳他,她来自马耳他。”
“战争就是这样,让亲人、爱人、友人流离失散,甚至阴阳两隔的可怕事情!”
“确实如您所说,这样的可怕事情……”
基督山伯爵仍旧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看向面前这位乌黑发色,为了他话中略带一点儿惆怅感情而开始义愤填膺的年轻人。阿尔贝?德?莫尔塞夫,有些轻浮浪荡的公子气息,却仍旧保存着难得的正直善良,在他这一张呈现聪明智慧的阴柔面庞上,带着的是从未经历过挫折而特有的单纯神色。
呈现聪明的美貌,加上心底的单纯善良,使得基督山伯爵久久地注视着面前年轻人的一双形状偏圆的乌黑眼睛。仿佛他又身临许多年前法国马赛某个雨后初晴的早上,粗糙布条胡乱绑起一头柔顺亮滑乌黑长发的少女渔娘在临近码头的海鲜市场处理鱼货。有同样少年模样的小水手走来,他抱着一整箱沉甸甸、还在蹦跳着的鲜活鱼类去与小渔娘交货。
小水手用并不标准的西班牙语喊起小渔娘的名字,话音未落,藤编货箱里一条肥硕鳕鱼因渴水而蹦跳起来,鱼身和略微锋利的尾巴重重扫过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