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安布洛希帕芙
公正地说,最开始是苗蓁蓁自己把修女的照片抢过来抱着的。她当然还记得这回事,因为那是妈妈第一次用隐含威胁的口吻和她说话,勉强用微笑掩饰着心中的的怒火和不耐。
大部分受尽宠爱的小孩子会注意不到这种伪装。只有长年累月生活在压抑的环境当中,永远被身边的人提醒着自己是多么脆弱、无力,只依靠自己的话绝对没办法在世界上活下去,必须要仰仗着一个大人才能吃饱喝足、有衣服穿、有地方睡觉的小孩,才能够敏锐地觉察到大人的所有情绪。
不过,这种事也分人。
有的孩子就是天生更敏锐一些,另一些就是天生迟钝。遗憾的是,苗蓁蓁天生就懂得察言观色,属于敏锐中的敏锐,而她赖以生存的大人还情绪极端不稳定,时常将自己的无能宣泄在幼小的女儿身上。理解他人是她赖以生存的技巧,日复一日的练习更是让这份技巧臻于化境,像一个开关坏掉的摄像机,忠诚地、时刻不停地拍摄下镜头内的所有细节,传输到大脑里,让她在电光石火间洞悉一切。所以,当她半开玩笑地试图撒撒娇,耍些任性的小把戏,验证妈妈的反应时,妈妈给出的全新的态度,立刻引起了她的高度警惕。她不肯让步,妈妈也不肯。最终,妈妈还是让她赢了。她获取了抱着修女照片的特权。
有时候,妈妈会给苗蓁蓁一种美妙的幻觉,就像是无论如何,掌握着最终裁决权的妈妈永远会退一步,让她取得胜利。那种咬牙切齿的后退和无可奈何地偏爱,难道不是爱的表现么?
怪物们的爱也就是这种程度而已了,他们会血淋淋地同你厮杀,用呵护你的方式给你留下满身的伤痕,把你痛击到爬都爬不起来然后仰头大笑。怪物的爱不涉及任何琐碎、无聊、痛苦的日常,别指望怪物妈妈会半夜好几次起来给你喂奶,触摸你的尿布看是不是湿了,或者被你的哭闹声吵醒,爬起来抱着你摇晃好几个小时哄睡;怪物妈妈不会检查你是否被枕头或者被子盖住脑袋无法呼吸或者从小床上掉了下来,不会在你摔倒的时候鼓励你爬起来,不耐烦听你任何抱怨,对你生活里的快乐的小时光毫无兴趣。玲玲不会做那种事,那是负责人们为她做的。当然不包括喂奶尿布和哄睡的部分,但有必要的话,假如他们更早从真正生了她的那个女人手中得到她的话,苗蓁蓁相信他们会做的。“玲啊,"苗蓁蓁自言自语地说,“我有好多妈妈。”再次见到玲玲后她产生的感悟实在是太多了,情感也太多,苗蓁蓁的脑子里有一半是是空的,另一半里塞满了没搅匀的面糊。她呆站在原地,仰着头,黑默默地看着正逐渐走向失去理智的癫狂状态的玲玲。她扯了扯唇角,想笑,却感到嘴唇干涩地粘连在一起,没法露出笑脸。“修女……帕芙……”玲玲喃喃地说着,混乱地原地打转,看上去手足无措,都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活动才好。
她笨拙地挪动,四肢互相妨碍,又硬生生靠着强悍的重心和力量稳住身形,像那种不断翻折身体的搞笑玩偶,又像个拼尽全力出糗好逗笑观众的滑稽演员,因为太努力了,反而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好笑,只看得心中悲凉。“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可是妈妈,你这次疯得可比上次要严重很多啊。"苗蓁蓁低声说,“这就是四皇么?君临海上的皇帝,竞然那么可悲可实…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始终压制着她的霸王色消失了,理所当然,因为霸王色本就是利用个人意志影响他人乃至于改变物质世界的力量。
一个疯子,有什么“个人意志"可言?
精神崩塌了,力量也随之消散。
苗蓁蓁知道这就是攻击妈妈最好的时机了,她大可以用蜜喵干脆利落地解决掉妈妈。她还剩下很多力气,蜜喵是一把好剑一-任何让米米认为他可以将之作为礼物送出去,而不会堕他威名的剑,都绝对是倾世的好剑--用蜜喵,她可以在瞬息间斩断妈妈的头颅。
快捷,无痛,甚至不需要看到妈妈瘫软在地痛苦地翻滚和挣扎。听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人最后消失的感官是听觉,所以或许她还能捧着妈妈的脑袋,在她耳边留下她所能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该说什么好呢?苗蓁蓁忍不住忘我地思考了起来。人类有史以来最经典、最完美无缺的“我爱你"?似乎有些太空洞了。次好的就是“我恨你”,可是她并不恨妈妈啊,尽管她猜测她的言行举止会给其他人这样的感受,就像在世人眼中米米和香克斯是至交好友。也许有更合适的,就单纯在她耳边轻轻呼唤一声"妈妈”。最妙的就是“妈妈"是临终遗言里最为无可替代,最难以辩驳的内容,那应当是所有人在真正的临终时刻能够想起的话,“妈妈”,不需要有一个妈妈才能呼唤她,因为“妈妈"本身代表的是对这个世界的感激,对生命的尊重和眷恋,对即将离去的痛苦失落并不得不看开。
更何况,这句话同时是苗蓁蓁对妈妈的呼唤,也是替玲玲呼唤她自己的妈妈。
妈妈,和妈妈的妈妈。
这肯定是最好的话。苗蓁蓁想到这里又有力气笑了,她笑出声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蜜喵懒洋洋地注意着她,似乎打起了一些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