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好问又问。赵端皱眉。
“他们会说您刚愎自负,举取天下之人而尽杀之,好杀残忍,本其天性,没有人会说王善此人如何,只会说今日这场变故是狡兔死,良狗烹。”吕好问一字一字说道,“天下大义,皆出仁字,宗泽之流只会把您推在前面,放任事态发展,任由您名声狼藉,实非良臣。”
“宗留守劝过我了。“赵端呐呐解释着。
“他自诩忠臣却难以谏诤,徒有虚名。”
吕好问杀疯了,对着赵端继续骂道:“公主饰非拒谏,必是招损。”赵端低下头表示抗拒,揉着那张写满字的白纸边角,不吭声。“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喻大。”吕好问注视着面前的公主声音倏地柔和下来。
天知道,那夜他听闻公主竟然出了城还遇到金军的惊惧,公主也实在太过让人不省心了。
“继续上课吧。"片刻后,吕好问只当无事发生,抽回那张纸,颤颤巍巍叠起来塞在书本的最下面,最后只是低声说道。赵端悄悄去看吕好问,吕好问已经开始整理书籍。一本资治通鉴实在太厚了,他足足写了六本才抄写完。赵端中午在隔壁慈幼局吃饭,张宪神神秘秘凑过来,然后低声说道:“吕老头骂你了没?”
赵端一脸沉重点头。
张宪犹豫着,最后脑袋凑得跟过来了,低声说道:“那你别生气,那天晚上吕老头担心死了,等到折家父子回来才休息的,那个时候天都亮了,鸡都叫好几次,小老头熬得人都憔悴了,后来又等你了好几天的,谁知道你都不来,他心里急死了。”
赵端惊讶抬头。
“真的。“张宪用力点头,“吕老头这人就是嘴硬,听说你和金军遇上了,吓得脸都白了,还想跟着去城外呢,被我死死拦住了,还害我挨了大骂,虽然我听不懂他骂我什么了。”
他哈哈一笑挠了挠脑袋,最后话锋一转又说道:“反正你别生气,吕老头都一把年纪了。”
赵端叹气:“我可是一进门就挨了半个时辰的骂。”“那老头精力还不错。"张宪没心没肺说道。赵端吃完饭,溜溜达达去找小老头,小老头吃饭很简单,一个水煮的野菜,外加一碟咸菜,一晚藜米粥。
“怎么吃这个啊。"赵端的小脑袋从窗户边冒了出来,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吕好问吃饭的动作一顿,随后板下脸来:“君子之行,度其分寸,谨其尺度,公主如何能走偏门。”
赵端哦了一声,收回脑袋,但很快又伸出来,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偏又一本正经问道:“那我可以走大门来找您嘛。”一一实在太调皮了。
吕好问沉着脸不说话。
赵端已经揣着小手施施然走进来,小裙摆一晃一晃的,跟一朵小花一样。吕好问紧盯着这个调皮的学生。
赵端嬉皮笑脸跪坐他对面,笑说着:“老师,你早上说的我仔细想了想,我觉得我还是有话要说的。”
吕好问已经放下手中的碗筷,面无表情答道:“请公主言。”“这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想到金军会突然出现,其实多考虑一步也不是不能考虑到,是我太急了。“赵端直接说道,“让你们担心,这是我的不对。”吕好问垂眸不语。
“但这事首先怪不得宗留守,是我一力推行的,他劝我好几回,还叫我慢慢来,不可急于一时,只要等百姓安置好了,这些统制手下的人自然会烟消云散,被土地捆绑的百姓不会愿意跟着他们犯上作乱,可我又等不住了。”吕好问看了过来。
“我太害怕了。“赵端想了想认真说道。
吕好问眉心微动,原本的冷凝不可遏制地松动了。“金军已经在河对岸集结,两河情况比我们相信中的都要严重,谁也不知道金军什么时候会渡过黄河,汴京城又内忧外患,王善这些人是我目前唯一能解决的人,他们也许真的没有勾结金军,也许真的和外面说的一样,其实是打算反杀金军的,又或者他就是想要叛逃,却引金军入室,但他手握权柄却完全不听德门的指挥,却是所有人都清楚的。”
吕好问摸着胡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汴京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那些士兵,可士兵在这样的人手里是不可能有战斗力的。“赵端继续说道,“若是他们没有战斗力我怎么办?我甚至无法考虑汴京城的百姓。”
吕好问摇头:“力有所不逮,技术有所不及,故不暇择地之美恶近远,并非公主之错。”
赵端顿了顿,声音更小声:“以前读书的时候不理解,为什么每个皇帝都害怕带兵的掌握权力,以为是他们心胸不够宽大,无法识人用人,可只有我自己身处这个氛围中,头悬利剑之下,这种如鲠在喉的事情就会被无限放大,我自认我已经很是宽容了,可还是畏惧这些不安分的人,我没法把自己的性命任由他们掌握。”
吕好问吃惊,下意识去看满脸愁绪的小公主。一一这话有些太过大逆不道了。
一一可在此时此刻,也没有人会故意苛责公主。公主还这么小,却要承当这样的压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可所有人都无法排解。
覆城之灾还历历在目,偏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