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霓儿拿着家书行至茗香居。
茗香居是殷娘居住的小院子,不大,没有奢华昂贵的廊柱或是玉台,简单的红墙褐瓦,四周用攀着蔷薇花的篱笆墙围着,中间一湾绿池,绿池上浮着的无根红莲随着涟漪微荡。
正对着绿池的是堂屋。
堂屋里,殷娘斜倚在塌上,悠闲地品茶,身后站着的老妈子殷切地伺候。
殷娘梳着最简单的妇人髻,头上未着任何发饰;一身深紫色的裙裳,布料亦是寻常。
可萦绕在她身上的矜贵气度浑然天成,纵是穿得再朴素,也挡不住骨子里的雍容华贵。
有时候苏霓儿会想,殷娘在落魄前,定是哪户富贵的官家小姐,才能有这般的气度。
瞧见苏霓儿过来,殷娘放了茶盏,指了指她边上的位置,示意苏霓儿坐过来。
“缨儿,快些读给我听听,我儿在信里都说些什么了?”
苏霓儿前世是个小乞丐,能认得简单的字,全是陆卫青空闲之余教的。
入宫以后,宫中的贵女们时常笑话她,笑话她连自个的名字也写得状如鸡爪。
是以殷娘教导她诗词歌赋时,苏霓儿学得极其认真。
诗书养人。
多年的坚持下来,苏霓儿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举手投足间也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书卷气。
认一封家书自不在话下。
“哥哥最是挂念娘亲,自然先得向娘亲问好。”
苏霓儿笑得甜美,行至殷娘跟前,没坐那软塌,而是径直往殷娘身上贴,尚未靠近,殷娘便笑着来推她。
“你这孩子,弄了一身的泥也不换衣裳?惹得旁人看笑话。”
昨夜才下过雨,院子里的泥土淅沥沥的,苏霓儿蹲在花丛中修剪枝叶,裙摆难免沾了些污泥。
经殷娘提醒,苏霓儿方才注意到不止裙摆,粉色的绣花鞋边缘也尽是黑色的稀泥。
她全然不在乎,小跑至院外,在花台的阶沿上随意地刮了刮。
“放心吧,娘,我随了您,长得漂亮,跟仙女似的,穿件破衣裳都讨人欢喜。”
苏霓儿这些年吃得好、干活少,养得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那饱满的粉颊泛着健康的光泽,脸上还有些婴儿肥,谁见了都夸好看。
而殷娘呢,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依旧明艳动人、温婉端庄。
许是两人在一块呆久了,眉眼间还真有几分相似,一块儿走出去,时常被认作母女。
殷娘佯装嗔怒:“哪有人自个夸自个的?”
“您女儿呗!”
苏霓儿厚脸皮惯了,没羞没臊地靠在殷娘的肩头。殷娘也不恼,任由她闹腾。
苏霓儿便拆了家书,当众念给大家伙听。
厚厚的一塌纸,写得全是儿子对母亲的思念。
谈及他在京中的近况,事无巨细,大到拜见了什么人、小到院子里的老槐树发了新芽,通通都要说一遍。
家书的末尾,象征性地提了一句——“辛苦妹妹照料母亲。”
敷衍的态度不要太明显。
可偏偏就这一句和苏霓儿相关的,都能让殷娘欣慰许久。
殷娘指着家书和满箱子的绫罗绸缎,意有所指。
“你哥呀,是真疼你,娘就没见过他对其他女子这般上心过。”
嗯,是挺上心的。
整箱的绫罗绸缎,多是深紫色或是大红色的,殷娘穿正好,苏霓儿穿就不太合适了。
苏霓儿笑笑,没回话。
殷娘又道,“下个月你就及笄了,我喊了你哥回来,商量商量你的事。”
苏霓儿:“......什么事?”
“自然是小姐出阁的事。”
何妈妈慈爱地笑,说夫人膝下就苏霓儿这么一个闺女,女大不中留,得好生考虑苏霓儿的婚姻大事。
何妈妈是府上烧火做饭的老妈子,在殷娘未出阁之前就一直伺候在身侧,与殷娘关系极近。
终究还是来了。
苏霓儿不愿意,将殷娘搂得更紧了。
“娘,我还小,还不想嫁人。我就想留在娘身边,伺候您一辈子。”
苏霓儿说的是心里话。
前世经历过那般曲折的情I爱后,她哪还有爱的勇气呢?
她和陆卫青相识于微时,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们历经困险、福祸相依,便是后来闹得如此不堪,她也挑不出他入宫前的半分错来。
然而呢?
那般爱她入骨、怜惜她、珍重她的人,最后还不是变心了?
她被伤透了,再也不愿相信男人哄她的甜言蜜语,再不想堕入情网,就想守着殷娘,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可这些,她无法讲给殷娘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