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厩下。
其实他已经不叫骊了,老夫人下了令,将他从三房撵后,再回马厩时,他叫骐。
在祁家,这般的名字有许多,养纯黑色马匹的是骊奴、养青黑色马的是骐奴、骅奴是养枣红色马的奴隶。
这些人,或者说是奴隶,没有固定的名字,养的马死了、出了事,名字会随着养的下一匹马而改变,只为了方便。
他们比不过名贵的马,只是伺候马的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管事,也不会费心去记他们的名字。
所以骊奴不愿祁观岚同他的关系被世人知晓。骊、祁观岚。
两人的名字相连都好似天大的罪过,他坐在散发着粪臭味的马厩墙根,高大的身子被月光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抬头,不眨眼地望着皎洁的月光。在他心中如祁观岚一般。高高在上,他只能仰望。
曾经祁观岚和离归家,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心如死灰。那时他是新三房的护院,看着曾经雍容华贵,笑如牡丹艳丽的夫人日渐萎靡。
他木讷愚笨,嘴也笨,只在夫人面前干巴巴地劝了一句,夫人,林家不好,没福气,别伤心了。
祁观岚抬眼看了一眼他,记不住他的名字。第一次注意到他。被老夫人骂了一顿,祁观岚回来喝了不少酒,腹痛吐了一地。她的孩子全被老夫人送回来了,兄妹俩手牵手,两个小萝一起哇哇哭,被女侍抱走哄去了。祁观岚抓着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她愿意和他一起死,他都不愿意,直接休了她,不与她多说一句话。骊不会安慰人,只能继续干巴巴说着,是他没福气,夫人很好。后来,他知道祁观岚总来逗他,是拿他解闷,每当见到他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模样,夫人则会哈哈大笑。
纵被愚弄,也甘愿。
他不知道夫人为何会生下阿濯。
他每次问,夫人都笑得神秘,不告诉他。
四更到了,鼓声响着,一慢三快。
骊奴没动。
又至五更,鼓声会响起五次。再过一阵儿,天色将明。第一声鼓响,他站起来。
第二声鼓响,他脱下马奴干活的脏衣。
第三声,从草堆中翻出包袱。
第四声,他三下两除二换好里面的衣裳,将密令藏在胸前。第五声,他回首,望着三房的方向。留恋看了一眼,随后大步离开。此后,祁家再无骊。
三日之后的金城,宋家府邸,有人拜访。主家不在,这日出门做生意去了,只有夫人在府中。
下人通禀一声,但夫人不常见客,故同客人言说,劝其改日再来。客人却言,今日势必等到主人家。
在此一直等着,从晨间等到将近午时,未动一口水。下人又去通禀夫人,夫人心善,罕见的独自见客。祁清宴起身,看着宋府的夫人走进客堂。只一眼,他便认出,这是阿泠的生母,同她眉眼相像,几近相同的含情秋水眼眸,只是妇人周身温柔,五官柔利而祁泠面庞轮廓更清晰,更多的是孤清执拗。苏絮见来人是位年龄不大的郎君,她确定自己未曾见过,问着:“可是宋岑的友人?”
祁清宴摇摇头,“不是友人,小辈前来拜访。”苏絮犯了难,“他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早间说最早晚膳前,迟则明日午时了。不如郎君在客居暂歇,等夫君归来,妾身派人去告诉郎君?”“不了。“祁清宴的心静下来,对面是阿泠生母,他想着阿泠见到生母会有多高兴。他态度谦卑:“小辈有要事想与夫人言说,可否请夫人遣走侍从。身旁女侍劝着不可,苏絮却觉得对面不是恶人,毕竞郎君清贵,容貌俊秀,举止端重,她只留下身旁亲信女侍。
祁清宴望着对面妇人的眼,问:“夫人可有女儿?”苏絮一愣,露出十分为难的神情,随后一笑,委婉道:“我若有合适的女儿,也想许给郎君。只是我女儿年岁尚小,恐与郎君不般配,况且性情顽劣。”她说话时,面上慈爱又温暖,提起顽劣也不是埋怨,反倒是喜爱。以为祁清宴上门是为了娶女,毕竞宋家富裕,说是这边首富也不为过。女娘才十三,上门求亲的人甚多,女侍态度和缓,“我们大娘子才十三岁。”
祁清宴则面容变冷,攥紧袖中手。长女在她心里毫无分量,提起女儿二字毫无愧疚之心?
他语气冷下来,眼神锐利了些,直白问:“夫人年岁不轻,恐记性不好,没有将过十六岁生辰的女儿么?”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女侍怒,喊人进来将赶祁清宴出去,苏絮抬手止了。祁清宴以为,她既曾经许诺过要带阿泠走,后音讯全无,改头换面居在此处,一家和乐,起码在他点破之后会有些狼狈和愧疚意。但他没想到,苏絮的神情当真迷茫又真诚,同他解释:“我十五年前才嫁于宋家,此前在娘家侍奉母亲,因此二十出嫁,如今一女两子,都年岁尚小。”她疑惑问着:“我当真没有那般大的女儿,郎君是不是认错人了?”祁清宴细细揣摩对方神情,不像说谎。他试探地问:“我听夫人口音熟悉,不知夫人可曾去过淮陵?”
淮陵二字一出,女侍脸色转瞬白了。
祁清宴心中一紧,转而看苏絮,苏絮摇摇头,“我没去过。“但她皱眉,“我嫁人前磕碰到头,失了忆,或是之前去过,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