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沉得以松了口气,“也是巧,他家本有一位娘子,买来唱曲的,后来又被哪家贵门公子瞧上了,替人赎了身做妾,如此便一直空着。我与他相熟甚早,又关系颇深,本想着让你们过去安住几日,听你这么说,我也不用担心什么了,若你家姑娘想另谋一番事业,他也不会为难你们的。”
小荷双眼挂着泪,面露赧然,“我和咱姑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全依仗鱼公子你菩萨心肠,我笨嘴拙舌的不会讲话,我也不瞒公子,其实今儿姑娘叫我来,还有另一番事,求公子相助。”
鱼沉随即道:“姑娘请讲。”
“是这样——”小荷抹了两行泪,又深吸了几口气才得以平静下来,“也是我随姑娘服侍久了,她才同我讲起,她还有一位亲妹妹,自小便是一起被卖进瓦舍的,那日大火起,我与姑娘得公子相助才逃了出来,又随公子上了京,姑娘一直牵挂此事,想求个团圆,四处打听无果,故而求公子施助,噢——还有咱姑娘画的人像,公子若是哪日撞见了此人,还请告知咱姑娘。”
鱼沉收了画像,似有踌躇,他思忖片刻,语气温和,“此事我定全心相助,可你一定要将此话带给你家姑娘——九州之大,若她妹妹没有上京来,恐是再无法子,千事万事需得有个准备。”
小荷拼命点头,心下已是感激不尽,“公子的话我定带到。”
待小荷走后,鱼沉将画像收了起来,回了里屋才想起她送来的木篮,又只得出去,打开原来是一件对领长衣,银鱼白色的底子,远瞧瞧不出来,衣上还绣着锦鲤游叶的暗纹,栩栩如生,做工甚是精细,他瞧得出神,未见有人前来拜访。
“哪家姑娘送的礼,瞧得这么认真?”
鱼沉赫然抬起头,晴风朗日下,记忆里的少年郎,身形修长,着一件星蓝色长衣踱步而来,一张原苍白的脸,正微微泛红起来,他立在香樟树下,只那一笑,便能让明绿的荷叶骤然失色,就此眸光再无其他。
“凭哪家送的,总比某人空手而来的好。”鱼沉语气淡淡,嘴畔却勾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文逸越走越近,最后立在离他不过七八存的地方,随后垂下羽睫,似是无比在意地看了眼他手上提的东西,随后笑声双靥,语气比从前温然,“你怎知我没礼送你?”
鱼沉抬眼,见此他模样,心下已是软得一塌糊涂,玩笑似的目光,让人眉心一动,“你来便是礼。”
文逸听后甚是高兴,又斜眼故作思量,片刻后,他问道:“都说逢节必送礼,我既送了礼,你要送什么给我呢?”
“无礼可送,你既来了,也看了,快回那度玉山吧。”鱼沉说完就要转头回屋,他有意无意地戳文逸的心,文逸果然急了,拉过他的手,“可不许走,度玉山有什么好玩的?走,我带你去别处。”
“你不回去?”鱼沉果真停下了脚步。
“好不容易盼个节,今日只你我二人。”
“那可不行。”一向拎的清事的鱼沉,言辞恳切,“我不能走,过节才好赚钱,铺子没了我还怎么转?”
文逸拉着他进屋换衣裳,春风满面,笑声朗朗,“那今儿卖的东西我全包了!”
今儿外出,文逸只唤了小厮留云一人,再两匹马,正停在京城的大相国寺,二人一路步行至此处,文逸目光朝鱼沉示意,“咱先进去拜拜佛。”
大相国寺此时已是如山似海,二人领了香,在人群中不断穿梭,文逸偶遇贵门好友,又不得不停下寒暄几句。
“哟!这不是咱江家公子吗,你也来拜香啦!”
文逸转过头,见是忠端伯府的三公子,一旁跟着个从未见过的姑娘,忽地明白些许,同史三笑道:“是啊,跟我家几个小厮过来拜佛,这是你家娘子?”
史三怔了怔,瞧身旁姑娘笑容难藏,忙道:“说笑了,这是我家使女,我家娘子正在里头拜佛呢!”再瞧那姑娘,笑容顿然凝住。
二人心照不宣,寒暄几句便各自离开,鱼沉跟在他后头,似有怨意,“你不是带小厮进来拜佛么?小厮人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文逸打趣他,鱼沉瞥了他一眼,在他面前,他从未有过任何忌讳,直言直语道:“你怕是失心疯了!”
文逸不以为然,仍乐呵呵朝前挤,“你不明白,小厮小厮,便是服侍之意,哪儿又说错了?”
文逸言外之意呼之欲出,鱼沉心急地要攥拳锤他,一抹日色照在他泛红的耳根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口出妄言,当心拜佛不灵。”文逸动作飞快,一阵傻笑过后,在他的拳头落下之际,人早跑远了。
约莫一刻钟功夫,二人终于立在佛前,面上皆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滚落。
文逸喘着粗气,似在回复命运般,转视一笑,“小鱼儿,该我们了。”
鱼沉双手合十,心下已做回应——我佛慈悲,我在此虔诚许愿,愿他官运享通,仕途无忧,愿他阖家圆满,平安一生,愿世间海纳百川,再无口诛笔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