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实在镇静过人,谢非池凤眸一转不转地盯了她几息,探看她所言虚实,竞不察丝毫破绽。
“但愿你说的是真话。“对面的人微微眯眼。即使不是真话,这几日有他在,也要弄假成真。他只向族中告假一日,如今看来,尚需延宕两日。只为监督她。
监督之余,亲烹一日三餐。自然,所谓的亲烹,也不过是他屈尊,亲自将门徒料理好的菜式摆盘、装点。
乔慧休沐在家仍伏案书写,双目不曾游离纸上,却有剥好的果品娴熟送到她口中。她目不移视,只张口将莹润葡萄吞下,好几次,唇险些碰到他清瘦的手连吃了几颗,乔慧忽地眉头紧皱,道:“这颗好酸。”谢非池神色淡然:“是么,不知谁混进来的,我必然严惩于他。”其实是这师兄见这师妹镇日只顾写书,不曾理会于他,有意挑了一颗酸的喂她。
桌案旁,那小农之家出身的师妹十分淳朴,对这弯弯绕绕的心机浑然不察。乔慧道:“别吧,别人误选了一颗葡萄你就要严惩别人,长此以往谁会信服你呢。”
她终于将那册子写完,往后一仰,伸臂舒展一下,谁料竞顺势贴上谢非池的胸膛。他什么时候靠上来的?一时,方寸间皆是他衣上冷香。略一抬头,便见他修长的颈、分明的颔,低头,又见他正用帕子徐徐擦净刚剥了葡萄的手。乔慧心中甚感不妙,此情此景,仿佛已被圈入师兄怀中。他垂眸而视,漆黑双目中是她的倒影。
她一个鲤鱼打挺赶紧坐直了,又举起那册子,让他阅读自己的发现,转移他视线。
谢非池看出她慌乱,微笑一息,慵闲地接过。雪白书卷,在他玉树琼枝般的手上翩翩翻过,一页又一页。谁料才看了片刻,那慌乱神色已从乔慧脸上转移到他俊美姿容上。他倏然将册子合上,道:“师妹还是不要写这些大逆不道的妖邪言论。“耳廓微红。
乔慧懵了:“怎么就大逆不道了?”
好半响,谢非池才挤出一句话来:“草木是天生之物,怎会和人一样分雌雄、繁衍生息?何况,你的用词未免太大胆了一些,又是交,又是授…”他皱眉,没有再说下去。
乔慧真服了,这不都是寻常词汇?既是治学,自然如实写来,不然写得云里雾里的,谁知道是什么。师兄平日里高高在上,脸皮居然这么薄,连几个字者都看不得。
她拿起书卷,轻拍了拍他的头,当他是根古木般敲敲点点,道:“要是我说我怀疑植物还能像动物一般诞育杂种,师兄你是不是还要大惊失色。”哼哼,说出来只怕吓死师兄这仙气飘飘的大家闺秀。那厢,大惊失色自然不致于。但谢非池的眉头已是越皱越紧。“光天化日之下,师妹饱读诗书,不要口吐如此粗鄙之语。"谢非池眉心紧拧。
乔慧真服了。
她挥挥手:“好吧好吧不说了,和你说也白说,赶明我再誉写一遍,到薯中给各位同僚、学者看去。”
“半日来我见你一直伏案不够,还要再誉写一遍?”乔慧道:“是呀,我为这′大逆不道'的新发现而激动,脑中思绪万千,有时运笔太快,书写潦草,怕旁人难以辨认字迹。”她笑盈盈回眸,道:“师兄若是心觉我会累着,不如师兄帮我誉写。谢大公子法力超群,想必瞬息之间便可将一书抄写完毕。”谢非池皱眉。他确实可以做到。但动用法力为她誉写,那些大逆不道的妖言、妄论,也需先在他识海中如水流淌一遍。他实在不想看见那些……赤条条的字眼。一草一木,都是天生万物,清气所化,怎会是什么雌蕊雄蕊,授粉相交而生?她写这些时难道不脸红么?
“我帮你誉写就是,你休息半日。“然而他实在不想见她又再劳碌。乔慧闻言大喜,当即起身将座位让出:“呀,那师兄你快请上座,写完了咱们出去玩。”
见她得意洋洋,谢非池无奈道:“但愿你那些同僚看了,好好驳一驳你的妖言。”
十数年的书法修行,竟用来为她抄写一旁门左道的怪书,谢非池苦笑提笔。一缕清光注入那墨笔中,瞬息辰光,便已抄录完成,字字遒健端严。因觉止书甚不堪读,通篇都是他法力运笔所写。
唯有三个字,是他亲手写就,封面上“乔慧著”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