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太爷不紧不慢地倒着茶,“世子不必紧张,只是我那不孝曾孙儿请求我来京都的信里,提过世子几句。我便想着,来日要见见世子真容,不知是否唐突。”
“云老言重了。”
云老太爷白发丛生,身带大儒气质,笑起来十分和蔼,“听说我那个不成器的曾外孙女心悦世子,世子拒了她三回?”
明书澈顿时背后发凉,“没……谣言,谣言罢了。”
“时玉这个丫头,行事乖张,没有分寸,世子拒她是应该的。”
“没有!”明书澈抬眼又低头,“她很好。”
云老太爷轻哼一声,“她好?我这个曾外祖父来京都这么多天,她也不曾来拜见,竟是如此没礼貌。”
明书澈愣了愣,并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她……她不来,定是有她的原因。”
“世子这话的意思,也许是老夫的原因。”
明书澈:“……”也不是没可能啊。
“没,云老误会了,晚辈没有这个意思。”
云老太爷朗声笑了,将茶杯推到他面前,“其实也没错,她小时候在我那打碎一个我珍藏的雕梅花瓶,我很生气罚了她,她不服气,说不就是个花瓶吗?她赔一个就是了。于是我说,她若是不能赔我一个一模一样的,她就再也不要来见我。此后过了十年,她至今没来见过我。”
明书澈心里好笑,真像她干出来的事。
“您……是真的在生她的气?”毕竟这么多年也没给一个台阶下。
云老太爷想起了古时玉少时那倔强的模样,不自觉就笑了,“她母亲是我带大的,温婉贤淑,落落大方。我一直想不明白,她怎么能生出时玉这样的疯丫头,尖牙利嘴,桀骜不驯。我一直想拔掉这只小老虎的爪子,让她像她母亲,像她姐姐一样端庄,配得上名门贵女这四个字。所以,我逼着她低头,逼着她认错。可惜啊,家宴之时,她宁愿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啃那难以下咽的饼子,都不肯低头。”
他抬头看向明书澈,“世子觉得,老夫和她,是谁错了?”
明书澈目光呆滞,欲言又止。听起来谁都不太好惹的样子。
良久才道:“晚辈认为,犯错当罚,十年之前必然是不肯认错之人的错。”
云老太爷慢条斯理地饮下一口茶水,“那现在呢?”
明书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敢说话。
云老太爷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没有为难他,“老夫也是想了很多年才意识到,有的小老虎爪子拔不掉,有的即便拔了,也会重新长出来。”
“您都说是小老虎了,那就该是有爪子的。”
云老太爷轻笑,古家一朝没落令人始料未及,他那是便想,只留下一个张牙舞爪的古时玉,她日后要如何自保。时间过去了五年,他以为这丫头逢此变故必然收敛,可老实了几天,一闹便闹个大的,行事作风和从前别无二致。
“你说的对,是小老虎,就不能要求它变成小白兔。”云老太爷长叹一声,“世子,今日老夫请你过来,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
云老太爷缓缓抬头,望向远方,“还望世子能替老夫转告逐月将军,花瓶不用她赔了。”
……
雪阳宫里,时玉盘腿坐在榻上,闭眼调息,忽觉脸上蒙了一层阴影。
睁眼一瞧,果然有人站在了窗户前,挡住了阳光。明书澈捧着脸笑吟吟看着她,似是在欣赏什么宝贝。
“有病?”
他一点都没有挨骂的自觉,翻窗进来,伸手环抱她,“你自毁名声,是为了让我开心吗?”
“不是,是我闲得无聊。”时玉嫌弃地推开他。
明书澈心情颇好,“我刚刚去见了你曾外祖父,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时玉愣了愣,“你怎么会见他,为什么要你带话,带什么话?”
“许是你对我一往情深的消息也传到了他耳朵里。”明书澈光是说出这句话,心里都有种轻飘飘的快活感,“他说,花瓶不用你赔了。”
时玉微怔,良久,蓦然笑了。
“你真是因为赔不上这个花瓶才不去见他的?”
时玉神色怅然,“他从来都不喜欢我,每次见了我都唉声叹气,要么就板着一张脸,我想着就不专门去给他添堵了。”
“那现在呢?”
时玉揪着他腰上的穗子玩,“我想想吧。”
“嗯。”明书澈小动作不断,对她抱抱摸摸又捏捏掐掐,“那我也想想,要怎么回报你,牺牲这么大来哄我开心。”
时玉想起什么,一只手捧上他的脸,“要回报我啊,那你晚上陪我出门,去杀个人吧。”
“别说杀人了……”他的灿烂笑容就没断过,“你想杀了我都成。”
时玉闷哼一声,没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