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末年,战乱不断。西有契丹时时侵扰陇西、中原一带,北有金国进攻辽宁,朝廷军队常年外出征战,传回来的却是节节败退的消息。
燕国京都,皇宫内。
年过七旬的老皇帝卧在层叠金帐后,时不时猛咳一声,震得满朝文武胆战心惊。满脸白须的老太监递上舆洗盆,端回来的已是一盆染尽鲜血的污水。
“陇原,战况如何了?”老皇帝颤颤巍巍地问。
隔着百级台阶,满身戎装的武官风尘仆仆,拱拳跪地,额头不停撞击朝堂地面。
“启禀陛下,嘉峪关……也失守了。”再抬头时,涕泗横流。
“朕有愧,有愧啊。”说完,老皇帝直直瞪着天,缓缓合上了眼。
太监佝偻着腰,瑟瑟地将手探进金帐,确定榻上之人再无鼻息后,一张老脸登时喷出血泪,“先帝,驾崩了!”
老皇帝薨于景德末年酉时,年七十三岁。战乱在前,祭葬大礼也一并免去。眼下最紧要的是新皇登基。
守孝三日之后,明帝赵晟登基,改名号为靖元,新皇后入主东宫。
然而,在幽深的后宫,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男婴刚刚出生。
暴雨如注的深夜,庆宫灯火通明,偌大的殿里只有两人,一坐一跪,一主一仆。
禁卫军前统领邱睽应召赶回京都,跪在殿前一言不发。
正值中年的明帝怀中抱着婴儿,看婴儿睡得酣甜,纵是心肠再狠,此刻也有些许不舍。
“邱将军,你可知道,朕是力排众议才登上的皇位?”
邱睽低头道,“臣听闻,率兵守卫嘉峪关的正是太子……不,是已故的恭王。恕臣口误,陛下。”
明帝笑起来,“无妨。皇兄当了十几年太子,只要这次拿下嘉峪关,就可回朝登基的。只可惜他战死沙场。不过朕给他封了最高名号,府中亲眷皆予丰厚优待,也算是让他……备享哀荣了。”
“陛下所言极是。”
“只是朕当了皇帝,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明帝再次望向怀中婴孩,“前朝后宫都盯着朕的八个儿子,最大的已经十五岁,很快就到了封太子的时候,那时想必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本就不属于皇宫,朕想护他性命,邱将军懂吗?”
“陛下的意思是,让臣带婴儿出宫,隐姓埋名地活下去?”邱睽着一身黑色夜行衣,仿佛隐没在黑夜之中。
“天下之大,找一处市井烟火气的地方,给这孩子安一个家吧。朕要他这一生都做个普通人,再也莫回京城。”
婴儿似乎知道自己将要离开父亲的怀抱,忽地醒过来嚎啕大哭。
还好有这瓢泼大雨作为掩护,才让宫女太监都未发现婴儿的存在。
邱睽起身,双手接过不停嘶嚎的男婴。
虽然懵懂无知,这婴儿却拼命握紧拳头,在虚空中挥舞着手臂,想要触碰遥远的父亲。
“陛下,这孩子怎么说也是皇室血脉,名字当由您亲自来取。”
明帝紧锁眉头,还是取下了自己的碧玉扳指,放进婴儿的襁褓之中。
“朕希望这孩子未来能去大千世界瞧一瞧,就为他取单字瀛吧。”
“赵瀛,好名字。”
明帝最后一次抚摸婴儿柔嫩的脸颊,他便瞬间不哭了。
“邱将军,你答应朕,以后要像对待亲骨肉一样守着瀛儿。”
“臣以生命担保,定会护瀛儿的周全。”
在军中服役几十年的邱睽未曾想到,自己退役之后,会在不惑之年得来一个孩子。
饶是铁血男儿心,此刻也化成脉脉之情,对赵瀛满是怜惜。
“最重要的一件事,”明帝坐回龙椅,又恢复了帝君威严模样,“得知这孩子身世的只有你与朕二人,断不可再有第三人知情。”
邱睽抱拳颔首。
告别明帝后,他抱着赵瀛在雨夜的皇宫上飞檐走壁,躲过禁卫军出宫,连夜策马,离开这京都越快越好。
走过几百里陆路与水路,邱睽带着赵瀛来到了繁华的金陵城。
一路上途经驿站,过路人都对这名中年男子感到好奇。
这人身背一柄长剑,一脸肃杀之气,一望便知是个练家子,怀中为何裹着个婴儿?
纵是好奇,也无人敢上前搭话调侃,只看他独来独往,偶尔需要给孩子喂奶时,才会铁着脸去寻那些有奶水的农妇,用真金白银给孩子买一丁点儿奶。
只有看到孩子喝完奶心满意足地睡去,男子的脸上才会稍有松懈,露出一抹疲惫的笑。
邱睽常年带兵驻守边境,饱受风吹日晒,这还是初次来到雨水丰沛的江南水乡。一踏上金陵的土地,他便觉此地是个育儿的好地方。
如明帝要求的,极有市井烟火气。
秦淮河边,歌女夜夜笙歌,夫子庙的灯火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