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
“好什么呀?”
容错突然鬼魅般出现,梨醉吓得赶紧把人参藏身后,一个转身,险些把腰扭断。
“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容错耸肩:“是你偷偷摸摸心虚。”他曲指点点坑洼的地面,问,“如何?挖出来了吗?留有残魂的精怪尸体?”
梨醉心里苦:怎么就瞒不过你呢?
面上嘴硬道:“我……家祖训有云,做人要省吃俭用,不能暴殄天物。人参那么珍贵,我想拿来卖几两银子。”
“哦?你家的祖训倒是知道随机应变。敢问浊元珠,祖籍何处?”
梨醉放弃了挣扎:“不说了,好没意思。”
是,浊元珠没有祖籍,没有祖先,又何来家训?
梨醉坦白道:“……我觉得事有蹊跷,能不能先别杀他它?”
浊气缠绕的衡生秤也罢,主动成为提秤人的人参怪也罢,整件事情从村民立场来说已然结束,但她心里仍觉得不踏实,尤其在最后人参怪似有未竟之言……
“我说要杀它了吗?”
梨醉面露喜色:“你也是回来找它的?”
容错:“拿给我看看。”
梨醉一边嘀咕着“我想起来了,你当时说有话问他,你问出什么了吗?它怎么回答的?”一边交出人参。
容错:“刚才问你你不说实话,现在轮到你问我……迟了,我不告诉你。”
梨醉:“小气。”
人有八尺,心眼才针尖儿大。
容错观察手中人参怪尸体片刻,道:“它魂魄尚未完全消散。如果你信得过我,就把它交给我。”
梨醉想了想,自己就算收着,确实也没法子救治。
她点头应允的刹那,容错从掌心变出一片树叶,托着人参怪随风飘去。
“有人会替我救它。能不能活,就看它自己了。”
……
永生乡村头,商家兄弟和秦歆没有急着赶路,而是耐心等待二人归队。待他们等到人,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永生乡。
离别前,梨醉回望静悄悄的,心下怅然。
没了衡生秤与地仙,失去了大量能够劳作的村民,永生乡不久之后就会变回曾经那个贫瘠的村庄吧?
只是,幸存下来的人,还能回到当初平静安宁生活中去吗?
……
两个时辰后,单阿妹紧握菜刀爬上了那座给一切画上了终点的山坡。
她要亲眼看看据说已经化为血水的村长等人,只有确信他们都死透了,不会再有人伤害她的阿天,她才能放心过日子。
一洼一洼血水粘稠地覆在土地上,像是地面长出的狰狞暗疮,教人看了恶心。
单阿妹忍着不适,小心靠近血水,见血洼里仍残留着死者面影,在她倒影落入其间的刹那,面影上歪歪斜斜的嘴巴一张一合,重复起献祭时的祝词。
“你想经历生老病死,最终悲惨死去?还是选择长生不老,为地仙献上祭品?”
“说吧,你想献祭谁?”
这些面影非人非妖,全无力量,只是将死之前留下的意识残存罢了。单阿妹却不知,她惊恐万分地跌坐在地,朝着血水挥舞菜刀,刺了一刀又一刀,刺了一刀又一刀。不知过了多久,待她疲了,累了,终于发现血水里的面容只是虚幻,并无实际威胁,她暴怒而起,颤抖着踩散血水,不忘啐了一口。
她记得这些话。
这些是村长对她,对他们每一个人所说过的话。
她就是在这两句话的诱惑下,献祭了她能献祭的所有人。
“娘?”
“阿天?”
由于太过忘我,耽误了时辰,久等阿娘未果的阿天竟然偷偷找着她上了坡。
她慌忙拉着他离开,却见阿天目光定定地看着血水,侧耳倾听它的蛊惑。
“你想经历生老病死,最终悲惨死去?还是选择长生不老,为地仙献上祭品?”
“说吧,你想献祭谁?”
他学着大人模样,做出了选择。
“我要长生不老,我要献祭……”
阿天回忆以前看过的一遍又一遍献祭,回忆娘亲献祭姥姥时的选择,有样学样地抬起手,笔直地指向自己的母亲。
目光天真而清澈,说:“她。”
单阿妹惊愕交加,脸上浮现难掩的痛色。
时光将四年前的自己与眼前的阿天重叠在前一起。
他们做出同样的选择,指着自己的至亲,选择了献祭。
这一回,她知道自己不会被献祭,不会死。
然而内心的悲恸却比往常每一次都来的更沉重,更汹涌。
绝望吞噬着她,她从喉头迸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连同她曾经犯下的罪孽,响彻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