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正月,天气还冷着。正月里长安城拢共下了三场雪,一场比一场更大,到这会儿,街边背阴的墙脚下,还都堆着没化掉的雪。
好在街上的小摊贩们都出来了,占了几条主街,倒也显得热闹起来了。
“来碗热汤。”尔籁摘下包住耳朵的风帽,从卖热汤的老翁手中接过碗,“咕咚咕咚”几口便喝完了。她把碗反扣过来,按在碗底的指尖顶着一枚铜钱递回去。
她是刚刚才进城来的,蓬头垢面,显得风尘仆仆。
在并州的一切并不顺利——花家玉器行闭门、倩倩不知去向,她和匡静住过的小屋被人翻得乱七八糟,什么有用的都没留下……好在她身上还有钱,她用这笔钱选了个山头,雇了几个劳夫,赶在年前将匡静风光下葬,算是让她得以安息了。
老人们讲究人死之后亲人陪过“七/七”,每隔七天,都需要去上坟献品,尔籁便在山下农户的家中住满了一个半月。有两次赶上雪压枝头,鹅毛似的大雪漫天飘洒,举目皆白,她在眼上裹一层纱,一手拿着锄头开路,一手抓着枯枝朽根往上爬……
她用老翁挂在担子上的抹布擦擦手,随口问:“跟你老人家打听个事——我是做织绣生意的,要去兰康坊玉宝十字街的‘安瑕绣坊’,不知道怎么走?”
那老翁并不清楚,帮着问了旁边几个人,一婶子立刻“诶哟”一声道:“莫去、莫去!那绣坊邪乎得很,去年腊月头几天,不知惹怒了什么神仙,一夜之间关门啦!听说啊,连点声响都没有,都说是那绣坊的掌柜不敬神,才被上头收走啦……”
“我也听说这事,我家儿子还去看过,不知里头出了什么大事,那官差们把守得严严实实,从里头往外运不知道什么,一车车的……”
再有人说:“娘子若想找绣坊下订,不如直接去东市里头瞧瞧,大生意还是往两市跑……”
尔籁道了声谢,心知绣坊中的事情是被压下了,寻常老百姓怕是根本不知道内情,问也问不出来。她站在街上停了一会儿,无意间听得身旁路过的几人提到了“延庆坊”,想到贺政的祁王府正是在延庆坊中,只犹豫了一下,便掉头往北去了。
在这之前尔籁只来过一次延庆坊,是上回熟悉长安城地形的时候来看过。这坊门从外面看,与其他街坊没有不同,但进去之后便知道内里大有乾坤——祁王受宠,他的府邸便直接占了六分之一的坊地,四方高墙大院,岗哨守备森严,将附近平民的屋子衬得极为低矮渺小。就连府中随便出来的丫鬟仆役,瞧着都是光鲜亮丽,高人一等。
她站在十字街上走了走,见也有人在路边担着挑子叫卖一些菜蔬,借着询价的机会,看清了王府正门处共有八名护卫,个个精甲带刀,要闯进去并不容易。
想了一想,她试着走上前去。那些护卫看她靠近,瞬间拔刀戒备起来:“停下!做什么的?站那儿别动——”
“劳驾,”尔籁对他们拱手,“求见一下姜瑜姜护卫。”
“姜统领?”两名护卫对视一眼,“你是何人?姜统领并未告知今日有客,何况既不是面见主家,该从西偏门请见,到正门来作甚?”
尔籁哪里知道这规矩,只好点了点头,拐到西侧的小门外。那小门只能容一两人进出,门外并无护卫,但门里是上了锁的。她上前去叩了叩,门被开了一条缝,有人问:“何人何事?”
“在下请见府上姜瑜姜统领。”
里头那人隔着门缝略作打量,见她衣着狼狈,不像是什么大人物家的,便说:“姜统领护卫殿下,哪有功夫会见无名小卒?你这丐子,别听了个姓名就打着旗号乱来——去别处讨饭去!”说完便又叮呤哐啷关上了门。
尔籁吃了闭门羹,好半天才回过劲来,围着王府外墙又转了第二圈。
这墙倒也不是高到翻不过去,但她没进过祁王府里面,并不知道里头的格局和驻防情形,万一不慎被围,她又不善言辞,到时真叫百口莫辩了。再三思索了一会儿,她还是绕回到了正门附近,就地盘坐在了几名挑夫附近,假寐来观察祁王府的动静。
进出王府的人不多,尤其走正门的,更是只有前来拜访贺政的各部官员或禁军将领。一上午,只稀稀拉拉见了三个人进去,却没一人出来。
地下坐久了怕凉,尔籁又站起来走动一会儿,正闷着头犯愁,却见西偏门里出来了一个眼熟的人。她刚要上前去,却想起什么。
从门里出来的正是大也。他仍是护卫装束,但却是左手扶刀,右手腕子上戴着一只厚厚的皮手套,僵硬地放在身前。他面相比从前多了几分阴鸷,正跟旁边的下属快速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并肩向外走来。
——他那只断手,正是上回暗中跟踪她们姊妹被发现,被她亲手砍下、交给匡静当作筹码的,尔籁便有瞬间的退却。
可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她又将其余一切抛诸脑后去了,冲上前去挡在大也面前,伸手拦住了他。
大也先是一惊,而后才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