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妙舞出生后,顾颜子的表舅家来了人看望她们母女。刘仲庭专门在家陪她,顾颜子嫌他在跟前不好说话,便说自己陪着表舅,让他带着女儿出去晒晒日头。刘仲庭于是抱着出去尚在襁褓的顾妙舞出去,恰好碰到了也出来遛弯的时欢欢。
二人虽住在一座院子里,但有几个月没见了。刘仲庭高兴地给她看孩子,见那粉粉软软的一团,时欢欢忍不住心情大好,跟着笑了起来。
时清歌已经快四岁了,好奇地张望着襁褓里的妹妹,也来伸手想抱,却把时欢欢吓了一跳,一巴掌拍掉了她的手,骂道:“小心着些!”
刘仲庭却说她:“大惊小怪了,歌儿做阿姊的,想看看妹妹而已。”说罢便蹲下来,拨开襁褓给时清歌看,“这就是你的妹妹,是和你的血脉相通的亲人……”
时清歌头一回看见小孩,喜欢的不得了,那之后连着几日,一直念叨着说想再去看妹妹。时欢欢怕她惹顾颜子不高兴,便告诉她:“妹妹有大娘子照应,不是咱们说见就见的。阿娘不识字,你要把字写好、把书念好,将来别像阿娘似的,这样委委屈屈一辈子……”
可时清歌那时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些?她一心记挂着顾妙舞,有一日,便趁照顾她的下人没注意,偷偷跑去了大娘子住的院儿里,路上还专门摘了花,说要送给妹妹。
顾颜子还没出月子,猛地一看见时清歌出现在女儿身边,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小鬼,吓得尖叫一声。
时清歌被她这一声喊吓得哭了起来,手里的花都砸在了妹妹的脸上,紧接着,妹妹也扯着嗓子嗷嗷大哭i起来。
顾颜子惊魂未定,愤恨地走上前来,将她一把拉开,又把花摔在了她脸上,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又接连打了她几个巴掌,嘴里骂道:“狐媚子生出来的也是下贱胚子!哪里来的野花,脏了我舞儿的身子!你存的什么心?……”
时清歌被打得一声不敢吭,愣在原地生生挨了十几个耳刮子,又听了一顿骂,好久才鼻青脸肿地被下人送回去。时欢欢为此同样大哭了一场,但她又不能对刘仲庭说——莫说如今顾颜子也有了孩子,便是从前没有小女儿的时候,刘仲庭也不曾真的为她做过主。
刘仲庭其实听管家说了下午的事,只让他给母女俩送些水果和布帛首饰当作安抚,又叫了郎中过来给时清歌看伤,但却压根没想着,亲自过去看看女儿。顾家表舅还在家里,就是装样子,他也得每日去顾颜子那儿照应着。
郎中给开了药便走了,时欢欢把自己关在屋里,更是哭得不能自已。时清歌脸上敷着药,却还是跑过来,用一双短短的胳膊抱住了她,不住地安慰着:“阿娘……歌儿不疼了,你别哭了。不信你吹吹,真的不疼了……”
时欢欢哽咽道:“歌儿……都怪阿娘没本事,护不住你……”
时欢欢懂事地摇头:“不是的阿娘,是我把大娘子吓着了,她责罚我是应该的。”她用袖子去给时欢欢擦泪,“别哭了阿娘……擦了药,你看——我真的不疼了……”
时欢欢忍不住地抽泣着,抱着女儿失声痛哭。她悔不当初,觉得若是开始的时候能硬气一些,或许如今不必带着女儿受这般苦楚。可她孤苦无依,既没有家里人能仰仗、自己也不争气,只能继续留在这让她无比痛苦的深宅大院里,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
她甚至偶尔会怀念当初在乡下,跟跛子匡搭伙过日子的时候,那时虽然苦,可跛子匡待她们母女极好,凡是吃苦受累的事,都由他一个人扛下,可恨当初她不懂得珍惜,如今再想回去,是全然不可能的了。
时欢欢因忍气吞声许久,一直食宿不安,后来便开始肠胃虚弱、日渐消瘦,一直喝进补的汤药也不见起色。等到时清歌快五岁的时候,她便身虚血亏、香消玉殒了。
当时正赶上顾妙舞快过周岁,根本没人在乎时欢欢的死亡。顾颜子听说下人来报的时候,也只是冷笑一声,跟旁人说了句:“恶人自有天收,当初她勾引别人的时候,就该想到命至于此。”
刘仲庭正在外头忙生意,还是管家帮时欢欢操办了整个丧仪,将她拉到城外山上葬了。时清歌披麻戴孝,跟着乳母一路走出城、爬上了山。那么小的孩子,还不明白“死去”的意义,只知道今后似乎阿娘不能再陪着她了。
她照着乳母的指示,在时欢欢的坟前跪下磕头,连说了好几遍:“阿娘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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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欢欢过世之后,顾颜子便一心扑在了女儿身上,再顾不上为难一个孩子。时清歌被乳母带着,算是无病无灾地长大了。
两个孩子虽然只差两岁半,可在府上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顾妙舞自然是众星捧月,时清歌吃喝上不至于短缺,可下人们总会在背后议论,说她是时欢欢跟外人生的,根本不是刘仲庭的亲女儿。
时清歌不想在意这些议论,可听得多了,也忍不住问乳母:“我真不是阿爷亲生的么?”
乳母骂道:“别听那些蹄子胡说,她们晓得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