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竹斋内,苏鹧单手撑着下颌,眉眼微挑,颇有不耐地望向坐在对面的顾北辰,“不是我说,你何时对下人如此宽纵了,这都等了半晌,也未见茶水上来。”
“许是,去现烹了。”顾北辰伸手碰了碰鼻尖,抿唇浅笑。
“烹?”
苏鹧觉得不可思议,这半天的光景,就是十壶茶也该煮好了。他眯眼打量着对面的人,虽说不出哪里不对,却总觉得今日的顾北辰浑身透着古怪。
他心下正是疑惑,余光却瞥见有人进来。
“可算来了,我都等得......”
一抬头,发现来人竟是姜鸢,苏鹧微微一愣,后头的话哽在了喉间。他低头拿目光去瞧顾北辰,那人却是一副神色淡然,尽在掌控的模样。
姜鸢进了阙竹斋,才知斋内竟还有苏鹧,身形略略一僵,复又小步走到茶案一侧,跪身坐在绒蒲垫上,放下手中的承盘,为二人斟茶。
苏鹧是客,她将手中的茶盏,先行递给了他。
未等她斟完第二盏,苏鹧已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皱眉轻啧,道:“今日这茶......为何怪怪的?”
他常来府中,知晓顾北辰府上有位极会烹茶、做茶食的老媪,每每来府上,总贪那一口吃食,他向顾北辰讨要了好几回,他却总也不松口。
可今日这茶,甜中带辛,似有蹊跷。
姜鸢唇角微动却未理会,径直将手中的茶盏,奉给了顾北辰,顾北辰抬眸看了眼姜鸢,接过她递来的茶,并未饮用,而是重新放回了茶案上。
苏鹧说不上,口中那奇怪的滋味究竟为何,不死心地端起盏子,又猛灌了一口尝味。
“噗——”
一时不备,他呛得一口喷了出来。
这哪里是茶,分明是盏姜汤,里头还掺了不少饴糖,又辛又腻,冲鼻的气味留在鼻腔里久久不散,激得他双眸盈泪。
苏鹧泪眼婆娑地望向姜鸢,道:“这‘茶’,你烹的?”
姜鸢讷讷点头。
“这位女郎,你莫不是分不清......茶与姜汤的区别?”苏鹧伸手捂着喉咙,艰难道。
他暗下决心,以后若再遇上姜鸢,定要绕道而行,免得被她给“毒害”了。
“苏郎君,这并非姜汤,而是姜茶。”姜鸢认真解释。
苏鹧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这二者,难道......有区别??
姜鸢不再看他,转朝顾北辰道:“盏中是郎君素喜的庐山云雾,但闻郎君寒症复发,此茶性寒,是以烹煮时,特加了些许姜丝。可姜茶暖身却辛辣难入口,虽知郎君不喜,阿鸢也只得往里掺了些饴糖。”
姜鸢柔润的薄唇张合间,像极了春日微绽的绯色蔷薇,让人有些挪不开眼,说至一半,她却忽不说了。一双褐瞳如鹿眼般生机灵动,满眼无辜地盯着顾北辰道:“郎君,不用吗?”
顾北辰看了眼面前的茶盏,唇角微扬,“苏鹧替我尝了,这茶味道不行,还需精进。”
“嚯,我倒成了替你‘试毒’之人了。”
苏鹧对面前二人的对话,很是无语。
回过味来,却又不由得对姜鸢刮目相看,不过短短月余,她竟能将顾北辰的喜好,摸得如此透彻,足见是下了功夫的,且方才的一席话,虽看似无心,却处处滴水不漏,让人无可指摘。
“郎君既不喜欢,那我端下去重新沏吧。”姜鸢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顾北辰拦下。
“不必如此麻烦,去后头的书架上,取那只莲纹白瓷罐来,里头是今岁新产的恩施玉露,喝着温润清口,你就在这烹吧。”
姜鸢闻言并未推脱,反松了口气儿。
其实,往日物资充盈的膳房,今日不知为何却并无余茶,方才找了好一阵儿,才翻出些能勉强凑数的,现下顾北辰发话,倒也省得她去外头一番苦找。
她利落地起身,按着他所指的方向寻了过去。
书案后的排架,放的多是些顾北辰常用的书简,这是她先前私入阙竹斋时就已查明的,却未曾见过他口中的那只白瓷罐,姜鸢自上而下细细查看,仍无所得,却倏然眼前一亮。
排架第三层赫然摆着只天青色的细颈小瓷瓶,与出现在她房中的那瓶伤药长得一般无二,就连瓶身上的兰草蜂蝶,也是一模一样。
她正想伸手去拿,却听顾北辰道:“还没找到吗,就在那只玄色的锦盒里。”
经他一说,姜鸢立刻就发现了那只摆在角落的玄色锦盒,打开一看,里头正是顾北辰所说的那只白瓷罐,她只得取了茶罐,先行返身回到茶案前。
苏鹧见姜鸢又重新坐回了案前,踌躇着有些犯难。
“有话但说无妨,进我阙竹斋的,都是我的人。”顾北辰正声道。
这话,他说得义正言辞、坦坦荡荡,可落在旁人耳里,总显得暧昧缠杂,让人忍不住往歪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