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看傻了眼,直愣愣地坐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往日全靠曹沫在旁撑着,如今势单力孤,跌进雪里尚未回神,又被姜鸢的一番话唬得不轻,眼里只剩惧色。这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人,全不似曹沫口中那般软弱可欺。
菁兰苑外的小竹林,被寒风吹得飒飒作响,深绿的竹叶上偶有一两积雪落下,掉在了顾北辰狐裘大氅的毛领上。
隔着竹影半遮的月窗,他勾唇轻喃:“小狐狸,还想学人做恶虎。”
他抬手掸去肩头落下的白雪,沿着竹林小径,又往回走去。
北辰王府说大很大,山石亭榭,外加上东西南北四纵院落,连绵占了约五六百亩的地界。可说小也小,饮盏茶的片刻功夫,姜鸢触怒郡主受罚之事,已传得人尽皆知。
先头还瞧着她是破例入府,甚为新鲜,隐隐观望着主家态度的人,这下彻底有了定论。
这是个不得宠的扫把星,刚一来,便得罪了北辰王府未来的当家主母。
府里的人,经年累月,个个都是成了精的。上头的人若是不小心打了个喷嚏,他们定是要立马跪着呈上帕子,还免不得关切一句,是否要寻太医来瞧。
姜鸢既是不得上宠的,他们也定然不会与她好脸色。
外院的小厮尚可,见着她顶多是绕道而行,生怕搭上一言片语的,平白受了拖累。内院的侍女嘛,躲是躲不掉的,既见着免不得开口奚落一番,其中也不乏有人落井下石。
顾北辰只道让她来后院做事,却未说做什么,既是没说,那便是什么都要做的。
王府后院,总管侍女婆子的赖媪,拣着众人不愿做的、做剩下的,一股脑儿全塞给了姜鸢。
“你是新来的,自要替这府中的姊妹多分担些,此处这几缸子水,各院今日都是要用的,必得在晚膳前将它们都填满,还有这些个脏了的衣裳,趁着顺手也给洗了。”
赖媪将手头的几件衣裳,也一并塞入姜鸢怀中,又补上一句:“个人都有个人的活计,你若做不完,今日就甭想睡了。”
像北辰王府这样,建康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虽私底下也有拜高踩低之事,但明面上谁也不会做得太难堪。
一则是怕传出去,于名声有碍,回头去了别家也是讨嫌,二则也是只怕脚底下的人,一朝翻了身,会伺机报复。
赖媪为人圆滑,处事老到,是个极富眼力的,本不愿跟着掺和这事儿,但前头沐瑶郡主已遣了身旁的侍女,前来查问姜鸢的处置,言语间摆明了不想令她好过。
上头既有了这意思,她也犯不着为个不知前程的小女郎,惹了郡主娘娘心中不快,自然得端出几分后院管事的架子,让她吃些苦头。
姜鸢看着手心方被热汤燎起的水泡,蹙了蹙眉,接下赖媪递来的衣裳,终是什么也没说。
菁兰苑的众人瞧够了热闹,手里的活儿也都有了接手之人,自是三三两两地散去,寻了清净地儿躲闲去了。
诺大的院子,不多时便只剩了姜鸢一个,她忙着从井边打水洗衣,又取了水桶将边上的水缸一一填满,手心的伤处渐渐破损,隐隐有了溃红之势。
自午后起,她一刻未歇,直至戌时才疲乏踉跄地回了房中。
前几日,在雪地里赤足受的冻,尚未缓过劲儿来,如今手上的伤口破损,又在冷水里泡了半日,姜鸢躺在榻上,当夜迷迷糊糊就起了高烧。
她一会觉得饥寒难耐,眼前一片模糊的素白,似是置身冰窟,可转瞬又像回到了那年火场,炙热猛烈的火焰蹿地而起,瞬息吞没一切。
姜鸢迷蒙地微微睁眼,瞥见塌边站着一抹人影,恍惚间辨不出是谁,她只觉自己唇干舌燥,快要渴死了,探手便扯上那人宽大的袖摆,冲他低声喃喃:“水……水……”
那黑影闻言稍一错愣,转身竟当真为她递来了一盏茶水,姜鸢端过茶盏大口猛喝起来,一杯饮尽复又软软地倒在了榻上。
等她想再睁眼看清时,那人却在门边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