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民风开化,冷嫣年岁又尚小,原是不必拘俗礼的,但念着此刻身处吴国,为了避嫌,绯云还是坚持,同她一道入了舒兰苑的内殿。
内殿里空荡荡的,仅有最简单的桌椅床榻和几张素色帷幔,并无其他繁复的陈设,一看便知是被人匆忙收拾出来,供人简陋暂住的。
顾北辰半靠在漆木矮塌上,身上盖着层薄薄的衾被,他双眼微阖,鬓边垂下几缕发丝,不似少年人的朝气,纤长的十指反倒老成得叠于胸前,一丝不差地压住了被沿。
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他也未着急睁眼。
冷嫣轻咳着出声提醒,可塌上之人依旧未动,她带着绯云径自走了过去,盯着他戏谑道:“殿下可真不与我见外,我救了你,竟连句谢也没有。”
顾北辰闻言缓缓抬眸,看清了来人。
“算了,看你伤重未愈,我便不同你计较了。”瞧着他精神不济的模样,冷嫣也没想当真为难,说话间,伸手将榻上的衾被往里推了推,侧身坐到了塌边。
“前几日,我也病着,从大晋带来的礼物,都由绯云送往了各宫苑,而那时你......”冷嫣顿了顿,思忖着如何说,才不会再戳了他的痛处。
良久,方才继续:“反正,我今日是来探病的,顺便补上你的礼物。”言罢,她从腰间一抽,摘下了那枚偷携来大晋的琉璃壁。
她提着琉璃壁,在顾北辰面前轻晃了一圈,自窗柩折入的缕缕光线,恰好照在那壁上,溢出了耀目的五彩光泽。
站在她身侧的绯云神情一滞,张了张口,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顾北辰淡淡撇了眼琉璃壁,目光陡然下移,落在了冷嫣笑意明媚的脸上。
眼前的人,杏眼澄澈,浓密的长睫似蝶欲飞,而最醒目的,是她右侧眼尾处那点浅浅的猩红,应是颗泪痣,若非她离得近,是不易被人察觉的。
冷嫣微微偏过脑袋,如懵懂出世的小兽,仰头左右打量着顾北辰初显棱角的侧脸,瞧着瞧着,她不禁抿唇发愁。
“你不说话,不会是个哑巴吧?”
顾北辰心头一震。
他自小被锁在流光殿内,暗无天日,后来母妃渐渐失了神志,成日吼叫,看着她苦痛的模样,他也习惯了噤声陪伴,许是时日一长,一时竟有些发不出声,可她却觉得自己是个喑人。
“你可别小瞧了这块壁,它可是父王特意寻来为我庆生的,是个宝贝呢,日后等你到了晋王宫,佩着它,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不会说话也行,至少能听见,冷嫣对着他认真解释,这道“护身符”的重要性。
“公主,您已出来许久,该回去了。”绯云瞧着自家公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从旁小声提醒。
冷嫣看着顾北辰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又回头望了眼绯云,实不想教她为难,便将手中的琉璃壁放在了塌边的小几上,不忘叮嘱:“我将它放在此处,你可万要记得带上。”
她起身,跟着绯云往外走了几步,忽又回头,眸含笑意地对塌上之人道:“待你去了大晋,我们来日方长。”说完,落下一阵清灵的笑声。
顾北辰望着那抹渐远的清丽身影,默念了一遍:来日方长......
*
因是岁暮,加之大雪连天,夜幕降得极快,不消申时一刻,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未至申时,北辰王府四方连廊已点起了烛火,隔着层半垂半卷的竹帘,透出点点摇曳的光亮和来往穿梭忙碌的人影。
顾北辰自用了晚膳,便一人入了南苑的阙竹斋。
他与旁人不同,并无膳后立时用茶的习惯,而需等上半个时辰,方以一盏玉露,抑或云雾饮之醒神。
石伯弓背从茶灶间出来,手上端着山水描金纹的承盘,上头摆着顾北辰惯用的那套青瓷莲花茶具。他自东面而来,穿过三折的风雨连廊,往南打了个弯又走了几步,在阙竹斋门外停下,调息后,方腾出手扣了房门。
“进来。”
屋内传来顾北辰低沉冷冽的声音,传入耳里,似被外头的风雪淋了一般。
石伯小心地推门而入,端着承盘,缓步行至书案侧,垂首不发一语地静候着,怕扰了眼前之人习字。
顾北辰执笔而立,柔软的羊毫在他的把控下,于纸间落下苍劲有力的撇捺,写完一字,他方收笔抬头,看了眼石伯肩头残留的雪霰。
“外面还在下雪?”他问。
“是啊,此刻倒比白日里小了许多,只是瞧着天儿,怕是夜里仍有风雪。”石伯端着承盘,一五一十的回话。
话落,屋内再次陷入沉寂,只余案上烛火偶尔发出一两声“噼啪”的微弱爆破。
“放下吧,我这不必伺候了。”顾北辰复又提笔。
石伯闻言,将描金承盘放在了书案边的小几上,人却没有立刻退下。
顾北辰余光带过他,淡淡的开口:“有话便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