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身旁的人忽然咳嗽起来,打断了苏澄跃的思虑。
心情一荡漾,连带着咳嗽都压不住,惊动了苏澄跃叫她看过来,那目光实在令他汗颜。
仓皇之下,陆承远只想说些什么,引开她探究的目光,便随口说道:“昔年曾偶然窥见过中原医学之广博,可惜此后命悬一线,碌碌半生,油尽灯枯之际才抱起佛脚,实为‘书到用时方恨少’。”
“昔年”。
苏澄跃去过南疆,知道那里有与中原截然不同的文字、语言,也有他们自己的蛊医,自成一派,大多数人家里并不会有中原相关的讯息。
这个“昔年”,大抵是他尚未成为蛊人的时候。
陆承远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苏澄跃心里稍稍起来波澜。
她轻声询问道:“你入毒窟前,也是生在富贵人家吧?”
陆承远的咳声刚刚压下,又被她这样一句话惊得差点再起,冷静下来后才明白是方才随口的一句话暴露端倪。
这样不拘小节又心细如尘的她,怎叫人不亲近珍爱?
只是她这句话叫陆承远回忆起往事,神色难以自抑地黯淡下来,他面带嘲弄一笑,道:“是挺富贵的。”
南国之主,可不是富贵人家?
只是连出生都悄无声息,还是南国殿宇那年冬天难得降了场雪,南国国王独游赏雪偶然撞见,才知道自己早已抛之脑后的舞姬给他生了个孩子。
那时的南国国王确实大喜过望——当时的南疆祭司向他索要王室子嗣为蛊人,后宫之中皆是各大家族送来的娇妻美妾,所生之子也叫他放在心尖上疼爱,哪里舍得?
正愁得慌,这场“瑞雪”便给他送来个儿子。
他记得这名舞姬是仡楼氏奉上的美人,号称南疆第一舞姬,也确实美得惊心动魄,然而再美的舞姬也只是舞姬,不过是冠以第一的名头,便足以送上国主的卧榻。
可惜国王薄情寡恩,转眼便将这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女子忘在深宫中。
舞姬之子,卑贱血脉,赠予祭司还能从祭司那里博几分青睐。
于是乎,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被定下长到总角之年便送到毒窟去。
任凭他那位皮囊渐老的母亲哭瞎双眼也无济于事。
好在虽为人轻视,生在南国宫殿里,他也能时不时窥得些浩如烟海的典籍。
“我讨厌雪天。”陆承远突然说道。
苏澄跃微愣,这还是她头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样情绪外露的话,像是稚子戏语般。
“那你可来错地方了。”苏澄跃回神后,以为是他身体畏寒才对下雪天生厌的,便戏言道,“王都每年都是要下雪的。”
“是,很冷。”陆承远低语道,“南国的宫殿保不了多少温,一下雪便很冷。”
虽然他在那座宫殿中也没遇上几次雪天,但每每遇到,对于衣裳单薄的孩子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南国国王只要孩子是活着的,其余一概不曾过问。
苏澄跃敏锐捕捉到“宫殿”二字,看来这位南疆祭司的出身确实是富贵人家。
这样想来,她对南疆祭司的地位又有了更深的认识——足以叫南国之主将自己的孩子奉上,看来那毒窟中蛊人也不都是寻常人。
想想也是,仡楼珈与面前的南疆祭司皆是出于毒窟,仡楼在南疆也是大姓。
苏澄跃记得他曾经说过,南疆祭司的传承便是通过这个血腥的毒窟,所以毒窟中的蛊人亦是下一任祭司的候选者,难怪会选择达官贵人的后代,祭司这个位置自然是要牢牢掌握在权贵手中。
不过……
苏澄跃又望向陆承远,她想:不过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南疆祭司,真的会对将自己投入毒窟的族人心怀感念吗?
若是寻常,苏澄跃早就耐不住性子问出口来,但她今天实在是困倦到不行,便只小声“嗯”了一声,感觉自己晕乎乎地说着:“我家的房子还是怪暖和的……”
陆承远哑然失笑——他知道苏澄跃不是某个意思,但他就是忍不住联想过去。
“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等会儿也睡了。”苏澄跃又说。
但她今夜是不会休息的。
就这样一份量的药引,无论如何苏澄跃今晚决计不会放松警惕,可陆承远在这里,她总担心……担心什么呢?苏澄跃感觉脑子像是生锈般,半天转不出个答案来。
陆承远压下喉间痒意,笑道:“如此,某……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说完这话还是没什么动作,反而侧首看向苏澄跃。
苏澄跃不曾在意他这样的小动作,只点点头“嗯”了一声,瞧也没多瞧他一眼。
陆承远敏锐地察觉到苏澄跃似乎……没那么相信他了。
他走后,苏澄跃就这样坐在阶前,静静凝视着眼前的竹簸箕。
也许是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