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已经输红了眼。
“哎走走走——我现在有事——”
这时的他还算有耐心。
“爸爸你看,我捡到了一只小鸡——”
小陈黎却好像没有听见,满怀期待地将鸡仔递到爸爸面前。
“走开,别碍事——八筒!老子不信我这盘还能输!”她爸爸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把她给推开了。
如果是八岁的陈黎,到这一步就会停下了;如果她是十八岁,她根本就不会去做这件事。然而,她当时只有六七岁。
小陈黎失落了一下,却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爸爸,你看一下——”
“老子让你滚,听不懂老子的话?”他的吼声让小陈黎一怔。
连和他一起打牌的人都让他给惊到了,劝他说“算了算了,让孩子回去就行”。
可小陈黎已经被吓懵了。
下一秒,她直接“哇哇”大哭起来了。
她这一哭,她爸头更疼,本来就心烦,被她一吵,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啪——”
他反手就是一耳光。
很清脆的一声,小陈黎直接被甩到了地上,怀里的小鸡一落地就跑没影了。
陈黎当时什么都没注意到——她太疼了。
脸上像火在烧,脸疼,手疼,膝盖也好疼。
她耳朵一直嗡嗡嗡地响,忽然什么也听不清了。
那是她第一次被打。
因为打扰他打牌了。
后来,她害怕一切能被他抄在手里的东西。
铁质包胶的衣架、拖鞋、皮带、木棍……
她每次看到电视剧里的人被家法教训时血肉模糊却一声不吭的样子,她都觉得好假。
怎么可能不哭呢?
这么痛。
疼得人嗷嗷大叫。
说实话,他留给她温情的时刻并不多,但陈黎不明白,她为什么始终能记得那些时刻。
他以前经常骑着一辆红黑配色的摩托到处跑。黑色PU皮的坐垫,前面是加油口和金属质的油箱——夏天坐上去冰冰凉的。
他用这辆车载他们去过很多地方。
车子并不大,要坐满四个人实在不是一件易事,更不用说还有各种杂七杂八要带的东西。她身子小,往往坐在车前,后面弟弟被妈妈和他夹在中间——像后来经常见中学生用的那些书撑一样,一本一本地将书挤在一起,严严实实。
那个地方没有坐垫,还不知怎的设计成了一个光滑的弧线型,人坐在那儿,动不动就会溜下去,需要她不停地挪动位置才可以。一程下来,那坚硬的金属质地往往硌得她屁股生疼。
可她喜欢那里,那是她唯一不羡慕弟弟的地方。
她记得一个春天,阳光明媚,她和弟弟被他载去某个地方。那天妈妈不在,她是有机会坐那块柔软舒适的坐垫的。
但她没去。她还是坐在那个地方。
因为风。
不知道有没有人体验过在春天坐在敞篷车里的感受。
在乡间里,路是无尽的。
坐在车前,前面是坦荡的路,头顶是湛蓝的天,迎着春天不冷不暖最为舒适的风,和头顶的白云一同向前。她缩在他的怀抱里,那是她明显记得感受到快乐的时刻。
她离开家也两年多了,却仍对奶奶口中的他记忆犹新。
奶奶说,他小时候过得更苦。十七八岁的时候就跟着师傅去干活,跟一大堆人挤在一个被窝里,吃不饱睡不好,整天靠咸菜馒头凑活,秋裤穿到松松垮垮破了都舍不得换,缝缝补补能穿好几年。她说以前家里过年时连一条鱼都买不起,还是他走了多少里路,花光了身上全部的钱,才给家里弄了这么一个唯一的荤菜。
哪怕到她离家那天,他依旧是厌恶咸菜的。只要家里出现了这么一道菜,他必然会大发脾气,叫嚷着“谁他妈叫你弄这个了?给猪吃呢?”就算其他的菜再不喜欢,他也不会选择那一道。一餐吃下来,对那个盘子依旧是一筷子也不动。
陈黎有时候会想,他总是以一副暴戾的姿态面对各种情况,像是一个被蛇咬过的畏绳者,是否是因为在他还年幼之时,也没有人以良好的态度对待他?他不懂得爱与被爱,也无法学会自洽——面对威胁时,他全然像一个心智未开的受惊小孩,如此惶恐且粗暴。
陈黎或许能够理解他为何成为了她记忆里的那个父亲,但她始终无法原谅他的暴力。
从那之后,她再没为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找过他。
小的时候,她还是会为了得到那个“后脑勺的一巴掌”,一直拼命地学习。
她的努力是有结果的,至少在成绩上,她很少再让他不满意过。
中考放榜那天,她得到了她十五岁人生中从未有过的至高待遇——她奇迹般地考了他们县的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