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月着实错愕了好一会儿，才侧身看去。
通体玄黑的战马上，男人手握弯弓身披银甲，昂然端坐于马背。战袍掩盖下的身躯修长精壮，他五官俊美棱角分明，目光深邃裹挟凌厉的寒光。
“你还有五十军棍未领。”温九疑策马行近，横看了眼面色不虞的李常明，才将弓丢给身旁副将，道：“带李将军下去领罚。”
温九疑定定看向谢微月，双眼犹如波澜不惊的海面，随后翻身下马朝她行了一礼，“许久未见，谢军师可还好？”
就算在战场上遇到过许多次，每回直面对方这看猎物般的眼神，仍旧会让谢微月不适地避开半步，“就不劳温将军挂心了，姑且还有几年好活。”
哪怕被呛声，温九疑面色也未改，反而更朝她拉近距离，“我以为你会选择救援岐州。”
“我为何不能岭云关和岐州都……”谢微月顿了顿，苦涩一笑凄凄然道：“是了，我现在不仅哪个都没保下，另外的十城也尽数归你们了。”
寒风骤起，将她没有血色的面容吹得愈加苍白，压抑住喉咙中咳嗽的意动，她声音微哑，“所以温将军今日是特意赶来看我笑话的？”
温九疑不言只微微侧身，高大挺拔的身躯投下大片阴影将谢微月完全笼罩其中，彻骨冷风都被一一挡去。
许久他才道：“我来送你。”
来送她？谢微月难得地摸不着头脑。
姑且不论以往每次见面都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就算如今两国议和，保不齐明天就又短兵相向。她与温九疑可说不上是什么亦敌亦友的关系，怎么看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多谢。可我到底是南燕的军师，你与我交谈过盛如若被有心人利用，只怕是影响不好。”像是避嫌般，谢微月还往后退了几步。
“你在担心我？”
温九疑问出这句话时，谢微月能明显感受到他那双黑眸骤然亮起的光亮，好像一只被主人奖励食物的猎犬。
可她心里很清楚，面前这人与犬类无一相像。
传闻温九疑本是南燕人，却不知因何缘由投身敌国。从他在疆场扬名的那刻起，就是无数故土将士的皑皑白骨筑成了他攀升的道路，他身披的精甲战袍溅落下的血液多过溪水潺潺。
温九疑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是獠牙染血的野兽。
“谢微月，下雪了。”
谢微月沉在思绪中直至被低沉的声音唤回神，她抬眼望向凌空洒下的漫天雪花，似柳絮纷飞。
雪景甚美，可她却毫无兴致观赏。
去年南燕上城因罕见雪灾曾至茅屋塌陷，带走过无数贫苦百姓的性命，有些人眼中的美景却也是他人的催命符。
“但愿别再像去年那般。”谢微月呢喃道，她仍维持抬眸上看的动作，雪花不可避免落进她眼中化成晶莹水光。
没等浸进眼眶里的白雪积攒成水滴流下，她视线暗下，一只足够宽大的手掌遮挡在她眼前。
她听见了温九疑的声音，“小心眼睛。”
视觉的黑暗令她不安地眨动着双眼，卷翘睫羽扫过对方的指腹，谢微月能清晰感受到触及自己肌肤的手指不由轻微动弹几下，随后挪开了手心。
听颜硬生生止住拔剑的动作，从温九疑出现时她就没有松开过紧绷的神经，起初以为对方是来挑事的，现在看来怕是另有所图。
她挤进气氛怪异的两人中间，不动声色阻挡温九疑的视线，将谢微月护的边边角角都看不见，眼神甚是防备，“主子，时辰不早了。”
“温将军，就此别过。”气温骤降让谢微月快要压制不住咳意，她不喜在外人面前袒露柔弱的一面，拢了拢披风就要回马车里。
温九疑闻言快步向前，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压低声量道：“南北两国议和，除了十二城，北禹还要求南燕派一人和亲。”
“那个人选，是你。”他说到这句，狭长双眸不禁溢出冰冷杀意，又在垂睑看向谢微月被冻成微红的可怜鼻尖时，化成细微笑意，“我们很快会再见。”
直到被听颜扶进马车，谢微月还是被听见的消息惊得怔愣。
车轮滚动，布帘被狂风掀起一角，她下意识朝外而望恰巧与纵身上马的男人对视。细雪密密麻麻将他的乌发染白，他神情漠然策马前行，在雪中宛如一幅泼墨画般。
帷帘重新落下，隔绝谢微月看向外界的目光。
她迅速回过神整理思绪，眼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温九疑所言是否属实。
她轻咳几声，在心中盘算一番后朝听颜吩咐：“让他们加快速度，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都城。”
五日风尘仆仆，马车才过上城城门，谢微月连谢氏府邸都未回就被宦官拦截请进宫中。
站在殿宇前，她垂在衣袍下的双手紧攥，指甲在掌心留下月牙痕迹，以确保发晕的意识能够得到短暂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