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劲。拿起酒壶,又兀自斟了两杯,一杯自己仰头下肚,另一杯则浇在了面前的土地上,将新雪化成了一滩眼泪。
“你说吾不爱与你共饮,吾哪里喝得过你这糙人!如今花间酒,却空留吾一人独酌月,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又是三杯五杯下肚,苏时许的胡须都染上酒渍,凝结成股。夜浓得彻骨,雪地却白惨惨映着光,将留在世上的人照得分明清楚,无处遁形。
苏叶从未见父亲喝得如此失态,乃至起身时都晃晃悠悠打起了趔趄,她不放心地悄悄跟在苏时许身后,听着对方自顾自地时而仰头哀叹,时而低头唏嘘。
迈上台阶的时候,苏时许脚下打滑,苏叶急忙欲上前搀扶,对方却是自己扶住了回廊的柱子,稳了稳身形,却是低头连咳带喘,“吾这一身老骨,竟是让你走在了前头!”
最后,苏时许没有回寝居,而是直奔了书房,窗扉洞开,雪就着穿堂风,将窗前的地面淋湿。
苏时许似乎也觉得有些冷了,便翻箱倒柜地,拿出了一张硕大的皮毛毯子,将毛毯盖在身上,便坐在椅子上,一歪头就睡了过去,口中仍是讷讷念叨着:“*故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
苏叶认得这块毯子,那是纪伯父送来的那张玄罴的毛皮,当时父亲再三嫌弃,骂嚷嚷道:“纪乘渊这个莽夫竟然送了吾一整张黑熊皮,岂不折煞老夫?!”
如今却是在苦寒的冬日,依偎在故人相赠的旧物里,盼着对方能入梦一叙。
天蒙蒙亮了,苏府的家丁下人们也陆续起床忙活,苏叶替父亲将书房的窗户阖上,便慢慢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到院门口看到那颗孤零零的广玉兰时,突然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她又怕惊扰了家丁,害父亲担心,就捂住嘴巴蹲了下来,蹲了很久,直到手中捏着的那片叶子都揉碎成了一团,这才站起来回了屋内。
初雪的时候,叶子就该落了。
第二日一早,宫内就传来了御诏,招纪盼入宫觐见。
……
圆顶的穹庐毡帐内,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合香散着袅袅蓝色的烟雾。
女子端坐镜前,慢条斯理地编着辫子,在编至第五股时,门帘被掀开,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裹着风雪进入,身着翻领胡服,腰间系着刻有狼头纹饰的蹀躞带,单独一只右耳穿孔佩有狼纹式样的硕大耳环。
而他此刻,亦如这匹狼一般,站在女子身后,露出狡黠的目光,“瑶,这刚入了大都几日,你便学起了汉人的习惯,乌烟瘴气的,不如马粪好闻。”
唤作瑶的女子没有回头,仍是有条不紊地编着辫子,声音婉转,“则木,你管得太宽了吧,你不请自来,我不与你争论,可我好歹是公主,是可汗的亲儿。”
男人嗤笑出了声,“你?你母亲是胡人,并非我突厥血统,我阿史那·则木是可汗的亲侄,我的父辈们攻打你们胡人之时,你母亲还不知道躲在哪里瑟瑟发抖呢!”
瑶不理会男人的冷嘲热讽,默默点了口脂,“说起战功,我哥哥是*拓羯,你无非是不满可汗对他器重罢了,与我装腔作势,算什么本事?”
(*拓羯:一支由中亚昭武九姓胡组成的精兵,突厥可汗重用胡人,故突厥军队杂有胡人成分)
阿史那·则木缓缓踱步上前,用手指沾了些朱砂,勾在手里捻了捻,“也对,你也不是第一次来大都了,学了汉人那些阴险腌臜的思想,这不怨你。”
男人转头又道:“倒是你哥哥,可汗为了维统,重用胡人,你却敢将其与我突厥的战士相提并论,未免可笑吧?”
瑶轻轻抬起眸子,眼波流转,一双水目之下却是翻涌着惊涛骇浪,“则木,你不要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我也是突厥的战士。”
则木摇头晃脑,带着十足的不羁,迈着步子就朝外走去,“瑶,听说你在汉人身边这几年,学了不少他们的规矩和礼仪,你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哥哥?”
瑶鲜红的唇角勾起,“阿史那将军慢走不送。”
男人仰头笑着,掀开帐帘扬长而去,毡房内的女子却是用笔轻轻蘸了朱砂,抬手在额间点点作画,那是大都式样的花钿。
*故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李白《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