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妈妈五十岁左右,穿着朴素。黑色的羽绒服薄薄一层,帽子上的黑色毛领被压得乱糟糟。
陈婉弟弟二十多岁,大学毕业后在老家小县城上班。长得和陈婉很像,就是总低着头不爱说话,少了些许年轻人应有的朝气。
陈婉妈妈没有表现的十分悲伤,木着表情一滴眼泪都没掉。
有时候悲伤到极致,反而会哭不出来。
桑晓这样想。
直到领着陈婉妈妈见到陈婉遗体时,桑晓才明白——的确是悲伤到极致,但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
就像那年爸爸去逝时,妈妈也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别人都以为她是刚强,桑晓也一度这么认为。
对着女儿冰冷的遗体,从头至尾,陈婉妈妈一直在骂。
“从小就不听话,不让你学那费钱的玩意儿,你非要学,死丫头,还把你爸的赔偿金都偷跑了。”
“好不容易等到毕业了,工作了,让你给弟弟买个房子都不肯,你对得起我们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爸吗?!”
“死就死好了,还死在国外……就是个要债鬼,还不如不生你的好!”
“你自己死了消停了,我们怎么办?”陈婉妈妈恨道:“我还没死,你怎么敢死!你给我起来,起来!”
门外的桑晓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出了殡仪馆。
殡仪馆外的梧桐落了一地黄叶,冷风过境,沙沙声从头顶和脚下传来。
桑晓在澄黄的梧桐树前停下,不一会儿,身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她知道是唐礼昀。
“陈婉跳下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里……好冷啊。”
桑晓仰望着高大的树冠,目光飘渺,声音苍凉:“我现在才明白她说的冷是心里的冷,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没有一点儿温暖。”
这几天从网络、同事,甚至学生家长的嘴里,桑晓听了许多陈婉的故事。
陈婉穿戴讲究,用的琴也价格不菲,桑晓原本以为她家庭富庶,没想到她家庭条件其实很不好。
少年丧父,妈妈只喜欢弟弟。长大后遇人不淑,背负骂名,全世界对她都是恶意。
人活着的时候,这些事无人关心,人死了,全世界都在窃窃。
半夜醒来的时候,桑晓会想她其实和陈婉很像。同样的丧父,同样的不被母亲喜欢,同样的遇到渣男,同样的身心俱疲。
但她和陈婉有一个最大的差别。
她回身看向唐礼昀。
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姿笔挺,英俊的眉眼涌动着比太阳还耀眼的光芒。
就像他的名字——昀,日光也。
汉堡的天空仿佛永远阴翳,唐礼昀站在黄叶之间,就像乌云缝隙里泻下的一缕金光,温暖又明亮。
唐礼昀走上前几步,拉过她的手,才发现藏在衣袖下的手心冰凉,还微微发着抖。
男人眉峰微皱,眼神里溢出心疼,略一使劲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
桑晓轻轻靠在他身上,柔软的羊绒暖暖地贴在脸颊,冷风里混着男人独有的淡香。
不需要说什么,难过的时候只需要一个拥抱,和一个愿意给她拥抱的人。
这个人,就是她和陈婉最大的区别。
陈婉很不幸,没有遇上可以像唐礼昀这样真诚去爱的人。她一度以为自己遇到了,为此不惜背上小三的骂名,没想到最后只是一场欺骗。
如果陈婉遇到了像唐礼昀这样的人,那天还会绝决的跳下去吗?
如果她没有遇到唐礼昀,那天也会像陈婉一样跳下去吧?
这样好的唐礼昀,睿智、沉稳、宽容,给过她世上一切的美好与温柔。
还有唐礼昀的父亲,那个远在安城的宽厚男人,也曾给过她向往的慈父之爱。
可她却害了他们。
一阵风吹来,天与地同时作响。仿佛在提醒桑晓,那些美好都将不再,她的世界将从此沦为凛冬。
桑晓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冷气与清香交杂,刺激得心口发苦发酸。
她伸手抱住唐礼昀,手从他敞开的大衣襟里伸进去,隔着薄薄的衬衫感受到男人窄腰上的肌肉线条。
流畅又温暖。
她手上用了力气,使劲圈住,不想放手。
唐礼昀感受到了,调笑着:“干什么呢,有人看着呢。”
桑晓使劲吸了吸酸软的鼻子,从他怀里抬起头笑,黑白分明的眼中漾着粼粼水光。
“明天是平安夜,”她说:“我带你逛一逛汉堡吧?”
唐礼昀轻吻她眉心处的一点小痣,桑晓下意识闭了眼睛。
“好。”
头顶响起清冽又温柔的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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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桑晓早早起床穿戴好,随意吃了早餐就带着唐礼昀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