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顾忱全程没有不耐烦地叩敲桌案或者揉核桃的动作,看起来心情尚可,没被朝堂的事难住。听吴从青的病情时却魂不守舍、屡屡神游,所以伤者应当不是他这一趟的目的。
周羲宜复盘一遍后,于心底闷声称奇。
因为她发现自己左看右看——无论怎么看,竟都会忍不住觉得,顾忱好像是专门奔她而来。
真是古怪。
他总不能是专程来看宫中新招揽的“毒医”是否依命办事吧?
周羲宜想到这里时心生揶揄,好笑地摇了摇头。
*
晨钟催月落,转眼又天明。
一日之期已到。
顾忱于晌午时再来吴从青休养的宫殿里。
太医们恭候在一旁,周羲宜也好整以暇,立于案前陪着。
令中毒者于一个日夜内情状好转,原本该是件难事。
但吴从青自中毒后便一直在客栈捱着,只吃过周羲宜当初琢磨的几味汤药,稍有缓解又逢出事被人带走。直至昨日,才有正统医术和相克药草相辅佐。
药草与银针齐下,竟真有了明显好转。
周羲宜正偏着脑袋打量床榻上的人,瞧着瞧着,不知不觉间多了些许孩子气的自得。
她弯起眼角,夸奖自己还算不错,前世只知拖拽着旁人同跌苦海,今生却也能捞人脱离,替伤者消减苦楚。
今日她发间别了一支玉簪,雕的是只衔绣球的孔雀,冠羽栩栩灵动。
周羲宜歪过脑袋,便叫这只孔雀骄矜昂首。
顾忱看过几眼床榻上的人后沉吟不语,看向身旁众人时微微颔首。
那只招摇的玉孔雀一眼便闯入他眼中。
顾忱想起清晨时,安插在周羲宜身边的眼线报来她前一日的活动。
说贵妃对着明角灯看了大半宿医书,一边捂着呵欠,一边好脾气地叫宫里人不必陪她通宵,只需留几人轮值守夜便好。
既为伤者劳心劳力,又顺便收拢宫中人心。
还真是,听话得很。
周羲宜恰好在这时候回头,直直对上了顾忱的视线。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似乎愣了一下,旋即乖巧地弯起眼角,抿着嘴露出两边梨涡朝他笑起来。
顾忱默然片刻,之后屏退众人,转身出了宫殿。
在登乘步舆时他才迟迟吩咐道:
携上周羲宜,去她的临华宫。
临华宫里雕梁画栋,罗纨珠帘虚掩着其间端秀堂皇。
当初宫中典司来请奏时,顾忱便要他们按贵妃位份最隆重的规制去置办。
如今玉阶彤庭,好生辉煌。
顾忱把临华宫的景象尽收眼底,觉得勉强还算合他心意。
——他驯养的是最漂亮的鸟雀,自然要用最华贵的金笼。
步舆降于宫道。
两人跨过门槛,徐徐进了临华宫内。
顾忱径直走上主位。
周羲宜跟在他身后,几步走到次位的座椅。
方要坐下时,她余光里瞥到了主位上的顾忱,他身后立着面猩红锦织屏风,衬得他愈显神情寡淡。这人举止规矩得很,哪怕坐在圈椅里也依旧脊背笔挺。
可一个人坐在冰凉的主座上多无趣。
周羲宜看了看,忽而转身抬手,示意随从搬来一只文竹方凳,紧紧置于主位跟前。
放心,簌簌是不会拆散您和主座的。
周羲宜两眼弯成了月牙,极真诚地想道。
她是来加入你们的。
按理说,这搬椅子坐近君主的举动其实算作放肆。
顾忱从没见过其他人敢这么凑到他面前。
但周羲宜搬来的偏偏是个方凳,连个靠背也没有,摆明了有低他一等的觉悟。再者她也算是临华宫的主子,帝妃独处时有些小把戏,哪个没眼力见的人会站出来指责。
顾忱摩挲着扳指,一时间竟很难猜出。
她这究竟是无意间促成的鲁莽,还是算好了分寸的逾矩。
“那座的位置临近殿门,风口处容易着凉,妾身可以坐在这儿吗?”
顾忱漠然置之,不予出声回答。
既然没说不可以,那便是可以。
周羲宜眨了眨眼,紧邻着顾忱坐下来。
“昨日吩咐你的,做得还不错。”
说的是令吴从青在一日之内明显好转之事。
“谢陛下夸奖。”
周羲宜像把心思摆在了脸上,得了三分颜色,便恨不得开起染坊。原本干净白皙的双颊,被她明晃晃地笑出了朵得意招展的花来。
她笑得太惹眼,可今生的顾忱见不得她好过。
于是沉声讲道:“还有第二件事。”
周羲宜闻言正色不少:“陛下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