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地看一眼周羲宜的神情,见到她笑着点头后,便极其小心地抚上去。
许是月份还小,所以小腹近乎一同往日的平坦,没有什么动静。
尽管如此,却仍让年轻的皇帝心生动容。
他将人拥入怀中,极其满足地轻轻喂叹一声,和颜悦色地许诺,“簌簌,朕必然会对你和孩子好,你想要的,朕必竭尽所能给你。”
“簌簌”是周羲宜的小名。
同样意思的话周羲宜已经听他讲了许多次,但这个时候再听一遍也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认真偏着头笑起来。
“陛下可不许骗人,”这可是你说的。
两人之间是一方紫檀木桌。
桌面侧沿用繁琐细密的技法,浮雕出蝙蝠、回纹、夔凤等,细微处还连着不断的缠枝花纹。
桌上摆着两杯壁上金丝勾出流云奔马的茶盏,似是乘着不久前才煮出的茶,还在冒着淡淡的热气。
“这是我方才见月色雪色正浓,一时兴起煮出的茶,”周羲宜随意拿起其中一杯,笑着嗔怪。
“陛下倒是会赶巧,这杯霁月茶就便宜您了。”
顾忱不疑有他,眼中含笑,顺着周羲宜的话说下去:“这倒是难得,那朕便多谢夫人赏茶了。”
言罢就抬杯轻啜,尝到醇厚浓香,低声赞许这煮茶手艺,随后继续小口抿茶,直至杯盏见底。
*
夜色已深。
寝殿内,珍珠串成的帘幕垂落,鲛绡罗帐上银线绣着祥云瑞草,鎏金錾花的三足香炉上正散着暖烟袅袅。
顾忱正闭目躺着,忽然感觉到腹中绞痛,如同被翻江倒海般地搅弄,气血汹涌,手心沁汗。
他猛然睁开眼。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今日的餐食出了问题。于是强行忍着痛唤醒周羲宜,想看看她有无事。
不管是被暗中下毒毒发,还是吃错食物发作,这都是分秒必争的事情。
他怕周羲宜身体也出差错,却在昏睡之中被不知不觉地耽误了,便忍着自己这时目眦欲裂的疼痛,急着要叫醒她。
周羲宜懒懒地睁开眼,神色如常。
顾忱见状稍许心安,这才顾及起自己身上,起身要叫太医。
“陛下不急着叫太医,”乍然被叫起来的周羲宜神色出奇地恬淡平和,坐起身后不紧不慢地拦下了他。
“您莫不是忘了——
簌簌最擅用毒,陛下不让簌簌帮您看看吗?”
顾忱已经感觉到有血腥味向喉咙涌上。
听到这话时却又止住了喊太医的动作,他近乎迟钝地僵了一瞬,随后不可置信地回头,怒目圆睁,紧紧盯着她。
“阿忱哥哥,”被他直直看着的人终于给出了反应,她柔声唤了一句。
顾忱往日听到这个称呼时总会心软得一塌糊涂,由着这勾人心魄的贵妃胡作非为,可今夜他在听到这四个字后,眼神却凌厉得恨不能化作利刃刺向她。
“您扶我为贵妃,予我荣华加身,我一直感念在心。您说过的,会一直满足我的心愿。”
周羲宜神情自若,好像自己提出的只是个再小不过的要求,撒娇使性央他同意:
“这回我想试试当太后,您就再帮帮我,好不好。”
“……周,羲,宜,”顾忱惊于她这荒唐的大不敬之言,可腹中绞痛却实打实地证明她并不是在说笑,而是已经付诸了行动,甚至此时已经毒发。
“阿忱哥哥,帮帮簌簌,您要说话算话。”周羲宜温声重复。
夜色中的宫殿在她话音落下之后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空荡荡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两人明明同在一张温软的床榻上,近在咫尺,却似乎怎么也不能真正看清楚对方的神情,无声的僵持好像正把他们隔得相距遥远
片刻之后,才终于有一声冷笑突兀地荡开。
顾忱算是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再想到今夜那杯浓茶,一切都昭然若揭。
他没有去徒劳地追问周羲宜她怎么敢的,只是低低笑了出来。越笑越放肆,动作牵扯到腹部,伴着毒发的绞痛更加剧烈,却全然不顾,反而在这自虐般解嘲的笑里寻求发泄的快感。
——实在是可笑至极,实在是荒谬至极,这就是他宠爱了这么多年的好贵妃。
在他低哑得近乎瘆人的笑声里,恰有风骤然而起。
罗帐随动,银线勾画出的祥云纹在翻卷中在无意间连成一片。
宫殿外不起眼的角落,一段纤细的枝桠承载积雪久矣,终于发出闷闷的一声轻响,即将摇摇坠下。
好像预示着一场巨变。
*
宫殿里烛光在风里微不可察地轻轻晃动,映在四周笼下的纱帐上。
玄色寝衣的皇帝用力闭上双眼,终于止住寝殿内回响被衬得愈发空荡的笑声,眼角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