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各种原因,直子已经习惯了主动与他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只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每个人都有内心的阴暗面,没有人十全十美。如果过于深入地了解了某个人,反而会因此毁坏只看得见对方的优点时的美好印象。对一生都在与人类的恶意(负面情绪)打交道的咒术师来说,这一点尤其体验深刻。
正因如此,除非有必要,直子不喜欢过于靠近(窥探)别人的生活。当然,她也讨厌有人强行越过她心中划定的安全距离,进入到她的世界。
保持适当的距离对彼此有益无害。直子对此已经坚信不疑。
只是在现在以及往后的时日里,直子偶尔也会后悔:如果当初的自己控制欲能再强一点,如果她没有以“尊重”为名与她在意的人们划开清晰的界限,一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走到那样的地步?
但是没有如果。当她怀着“不去触碰他的伤口或许更好”的想法选择了不去探查不告而别的禅院甚尔的行踪时,之后发生的事就不在她的掌控之内了。
她本该对可能的发展有心理准备的。做出了怎样的决定,就要承担对应的后果,她比谁都要理解这个道理。
……她比谁都要理解这个道理,才对。
那么,为何此时的她会如此愤怒——如此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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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惠现在很困惑。
今天本来是一个他已经习惯了的日子——自从去年生日后不久来到了新家,见到了津美纪和她妈妈后,他的生活便进入了这样的循环:起床,和津美纪一起吃她妈妈做的早饭→和津美纪一起度过上午的时间→将津美纪的妈妈和早饭一起准备的午饭热一热,吃掉→和津美纪一起度过下午的时间,等津美纪的妈妈回来做晚饭(但如果午饭有很多,就说明她今天不会回来,他们就会把剩下的午饭加热后吃掉)→和津美纪一起度过晚上的时间→上床睡觉。
直到七天前都是如此。不过,这七天里唯一的变化也只是津美纪的妈妈没有回过家——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之前也经常好几天才回来一次,每次她都会留下一些钱,津美纪便会拿着这些钱去买便利店的便当回来吃。他没有因此饿过肚子。
所以,虽然没有了已经开始模糊的记忆里会有的睡前故事,虽然妈妈现在也没有从那片有很多竖着的长石头的大公园里回来、给他买曾经说好的棒棒糖,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那个总是欺负他的讨厌爸爸,还有见面时总是很温柔很温柔地对他笑的、偶尔也会像讨厌的爸爸一样(只有一点点像!爸爸坏多了!)让他不高兴的直子姑姑……但没有关系,他还有津美纪。
妈妈曾经告诉过他,人不能太贪心,想要得到什么,就需要付出等同的代价。太贪心的人最后反而会什么都得不到。……那个故事的结尾好像是企图赶走其他人、独占山洞里的宝藏的坏人被爸爸妈妈永远关在了山洞里……应该是这样吧?那时的他听到这里时实在很困,过去的记忆又跑得太快了,他怎么也追不上。他记不清了。
但他现在有了津美纪。那些没有了的东西一定都是让津美纪到来的代价。他应该满意的——他必须要满意。不可以不舍得那些代价,太贪心的话,就连津美纪也会消失的。
……就像妈妈一样消失。他其实已经隐约明白了: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让他困惑的人出现了。
“……惠君。”听到门外响起的声音的时候,禅院惠的大脑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但他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来拜访的少女会在敲门后笑着叫他的名字,然后他就会推着家里最高的那把椅子到门前,踩在椅子上去为她开门。门打开后,站在门口的他总是会被少女温柔地夸奖,还会得到她放进自己手心的礼物。
门外的人是直子姑姑。她需要他来“开门”。所以禅院惠的身体也这么做了。
这一年多来他长高了一些,不再需要椅子,踮起脚也可以勉强够到门把手了。没有过多思考,他放下手里的积木,在厨房里的禅院津美纪探出头来叫他时头也不回地跑到了玄关,踮起脚、努力伸直了手臂,扭开了门把手。
门被打开了。
夏天的午后阳光足够灿烂,气温也足够灼热。即使已经过了温度最高的那个时刻,热浪还是从门外扑面涌来。
但在体表接触到那与空调房内的凉意格格不入的热浪之前,他被拥入了一个带着熟悉香气的柔软怀抱中。
——爽适透气的高档面料与皮肤接触固然能让人感到凉爽,但这并不是禅院惠突然打了个激灵的主要原因。
他睁大了眼睛,从蹲下身抱紧了他的少女的肩头,看见了她身后如一汪阴冷的潭水般向外静静扩散、扭曲的暗影。深沉得像是吞噬了一切颜色的漆黑阴影无声而愤怒地朝着四周的空间侵袭,地面、墙壁、天空……就连空气也被阴森寒凉的黑暗吞没,他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