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想放弃跳舞,回来和他结婚生孩子,然后转行政岗……你才20岁、20岁啊!”
“我只是想一想,还没有决定,但是假如我和他在一块的话,估计将来就会这样吧,毕竟大家都这样。”
“可是,我记得你原来……你不后悔吗?”
郑文汇不看她,两只眼睛都落在宁河里,梦呓般说出很长一段话来,这是茹争流认识她这么久以来,她头一次这么说话。
郑文汇嗓音低沉,有一些讥讽和自怜,缓缓说:“你们并不知道我们这一行会经历些什么。只说才20岁才20岁,对我们普通芭蕾舞演员来说,20岁已经可以望见职业生涯的高峰,30岁就应该考虑退休,35岁基本就职业舞蹈生涯结束了。
我本来是想一直跳下去,但是自己跳舞很孤独的啊。有一次我练一个动作练到半夜,所有的灯都关了,我就借着月亮练,后来摔了,我爬起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镜子里的我自己:披头散发,龇牙咧嘴,满脸都是汗,表情特别痛苦,特别难看。当时我就想,我到底要什么呢?
小时候觉得在舞台上跳舞,万众瞩目的,特别了不起,现在习惯了,就算跳得特别特别好的那种,在台上光芒万丈,但下了台还都是俗人,都要生活。你看林老师这种全国都排得上号的舞蹈家吧,在舞台上多么炫目,但是他现在退居二线之后,想做一点事,还是那么难。碰上那些破事,跳得再好也是没用的啊。
我现在的水平,并不如20岁时候的林老师,等我30岁的时候,可能就会像省歌那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当年人家也是舞蹈队的,跳得还不错,快三十岁的时候受了伤不能再跳了,也没有什么行政职务,还是团里可怜她,让她留在那边打扫卫生。
我不想这样,我们这些专业跳舞的,和那些专业运动员差不多,平时都是训练训练训练,和社会接触比较少,也没有其他技能,要是能跳出名堂来,将来可能会留在队里当教练,也有去其他学校当艺术老师的,但是这些只是极少一部分。等我们到了三四十岁跳不动的时候,肯定要转业,那些跳得不是那么优秀的演员,只会越来越差,过了生理高峰期,又没有太多机会,以后会过得非常难。”
她一下子说出来这么多话,透露出很多信息,茹争流一时没有消化完,不知道该说什么。
郑文汇把心里话说出来,好像终于畅快了一些,人没有那么焦虑了,月光洒在她年轻的脸上,苍白的颜色使她看起来竟有些苍老。
宁河照样哗哗地流,从她们左边流来,又从她们右边流走,一刻也不曾停歇。
此时茹争流心中其实有一些对自己的埋怨,她并没有设身处地地为郑文汇想过将来如何。毕竟隔行如隔山,她只见过郑文汇在舞台上光彩照人的时刻,从未想过身为专业舞蹈演员的她每天都要面对一些什么。
她艰难地说:“但是,假如你想换一种生活方式,完全可以采取其他的方法。你还这么年轻,干点什么不行,为什么一定要把嫁给罗柏荣当作改变生活方式的开始呢?他也是个跳舞的,和你一样也面对着30岁就需要考虑职业转型的问题。想要转型的话,嫁给文工团以外的人不是更干脆吗?”
郑文汇转头惊讶地看着她,强调道:“我不是……”她深深吸了口气,好像不能相信茹争流这样不理解她,“我不是为了转型才嫁给他,是我真的很喜欢他,要是我们在一起了,我可能会考虑换种生活方式——你完全理解反了。”
听了这话,茹争流突然明白:也许对职业生涯的忧虑确实是长久悬挂在郑文汇心头的利刃,但在罗柏荣这件事上,刚才说的那些不过是她要和他在一起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