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过半,慈宁宫灯火通明。
许容嫔坐在椅子上无声垂泣,湘妃色的帕子早已晕湿。太后揉了揉布满皱纹的额角,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手指朝薛嬷嬷招去,“去给容嫔再添些茶。”
知道太后夜里难眠,一旦被人吵醒,再难入睡,薛嬷嬷轻手轻脚地走到许容嫔身侧,给她添了一杯冷茶。
“你在宫里也待了几十年了,敌人的狡猾程度,想必你也清楚。这场仗并不好打。饮口茶,冷静冷静,想想怎么对付她才好。”
贺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后一清二楚。
只是她到底是陪伴圣上走过低谷的老人,于圣上的意思非凡。一旦动她,便会打破她与圣上的感情。
圣上,到底不是她的亲生子……
她也不是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老人。她还有血脉在世,她的乖孙祈安不过二十岁,才成婚不久。她还想看他生子,还想再庇护他……
况且,贺贵妃也不过是这深宫中的一个可怜之人罢了。她所珍视的,所渴盼的,已一一离她远去。圣上待她,到底是爱情还是恩情,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最为清楚。
大殿内被捆绑的高公公在地板上扭滚,嘴里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脸也憋得通红。
“她做事谨慎,向来不留把柄。”说完,许容嫔看了眼在地板上挣扎的刽子手,“这次行凶被臣妾撞见,也属偶然……”
“若是放在平常,臣妾见了也当没见。只是,只是这次被迫害的宫女是姑姑宫中的……”许容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妾恳求太后娘娘做主,严查到底,给死去柔佳公主和太妃娘娘一个公道。”
太后抬手打断她的话,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不见浑浊的神情,“许太妃之死,哀家不是没有疑心。哀家派王太医把过脉,许太妃的确是因悲恸过度而亡。”
“你且起来,”太后微微颔首,“暂时不论许太妃之死是何缘故,先听听这次你撞见的凶案是何恩怨吧。”与许太妃死亡又是否有关联?
薛嬷嬷立即明白太后的意思,走近那名被水浸了满头的宫女问道,“若是没记错,你是寿康宫的继芳吧。”
宫女的头发、衣襟、袖口全被湖水打湿,模样十分可怜。她拼命地点头,头发上的水甚至甩到了薛嬷嬷的身上。
太后见她浑身湿透,奋力点头的样子,仿佛被蛰了一下,心痛得不行。她的女儿,南康长公主也是死于溺水。她死时,也是浑身湿透。她死前是不是也在水中挣扎了很久,是不是也有许多话想要说却没法说呢……
“拿开她口中的帕子,让她说。”
薛嬷嬷一取出继芳口中的帕子,继芳便对着太后又是磕头又是求做主。
“你既说要哀家做主,那还不快将实情说出来。”太后好像是在看她,又好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继芳扭头看了眼满脸狰狞的高公公,哆嗦了一下,不敢往下说了。
薛嬷嬷怒其不争,“这是在慈宁宫,有什么事情太后娘娘会为你做主,你何须怕其他宵小。”
太后见她抖抖索索,咬唇不言,越发觉得她可怜,“哀家见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也到了快出宫的年岁了。”
太后的语气温和,像极了家中的长辈,继芳不争气地落下了几行泪。
她入宫是因为父亲病重,母亲夜以继日替人洗衣、绣活,却仍然凑不足父亲的医药钱。恰逢宫中采选宫女,她想着,进宫怎么着也比卖身大户人家为仆或是沦落风尘卖笑为生要好,说不定运气好遇上贵人,还能博一条出路。
为了帮衬家中,她抱着这样的信念报名参加了宫女的选拔。
幸运的是,她选中了;不幸的是,在宫中讨生活并不比在其他地方讨生活来得轻松,甚至更为险恶。
“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今年二十五了,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出宫和家人团聚了。可谁知……贺贵妃却不肯放过我。”
听到她说贺贵妃时,太后和许容嫔对视一眼,眼底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贺贵妃向来良善,你且说说,你做了何事,她才不肯放过你。”
“因为,因为奴婢知晓了不该知晓的……”继芳话还没说完,就被在地板上翻滚的高公公给撞倒了。
“太后宫里,还敢放肆!”太后微微皱眉,薛嬷嬷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板着脸,朝着守在殿外的侍卫道,“来人呐,给我掌嘴!”
侍卫入大殿,狠狠地教训高公公。薛嬷嬷如同川剧变脸一样又变得和善起来,“你继续说,不必在意这个杂碎。”
认识到慈宁宫是真的会干涉永和宫与寿康宫之间的事情,而不是在和稀泥,继芳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这事还得从柔佳公主死后说起。”
又是许太妃,又是柔佳……太后的瞳孔微震,难不成,贺贵妃已经发现柔佳的身份了?若真是如此,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自柔佳公主被杀以后,太妃娘娘终日以泪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