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榆虽然回来了,但是尤悠还是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总是患得患失的,时常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直到被身旁的人紧紧抱住,才能从那种惊悸痛苦里清醒过来。
又一晚,尤悠从梦中惊醒,她下意识往旁边一滚,但是床榻上空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她猛地睁开眼睛,果然旁边什么都没有,她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长榆又是否是真的回来了。
她连都顾不上穿,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
大门打开,漆黑的夜色伴随着微凉的夜风扑洒进来,她正要冲出去,就被人用力地攥入怀里。
熟悉的声音轻轻地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慌乱的关切。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尤悠用力地回抱住他,眼泪又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我以为你又不见了。”
长榆听得心都要揪起来了,一把把她抱起来,不住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和背部,“怎么会呢,我说过的,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但是尤悠却始终无法安心,那种一眨眼就要失去他的惶恐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月色如水倾泄下来,窗外的树影婆娑着倒映在墙壁上,夜色沉静安宁。
尤悠不住地摸着他,摸他清隽的脸、漆黑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一寸寸往下,抚过他的喉结、肩膀。
她顿住了手,眼睛里分不清是害怕失去他还是期待着什么的神色。
“师父,我想要你。”
床头还挂着以前他送她的夜明珠,他都忘记了是从什么地方搜刮来的东西,那些都不重要,但他那么无比清晰地记得将东西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乍然明亮起来的眼瞳,就像是拨开云雾窥见天光。
时至今日,他其实依旧不是很能分得清楚,到底是从哪一日哪一刻起对她动的心。
那种感觉就像是无数只蚂蚁攀附在他的胸口,并不如何疼痛,但是就像是血肉在不断挣扎着重新长出、愈合,陌生的情绪不断涌出,叫人茫然到不知所措。
在天云之端愈合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他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很好,或者说修士的记性就没有不好的。
但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好到了这种程度。
她和他说的每一句话、看向他的每一个眼神、对他绽开的每一个笑容。
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记忆鲜活得仿佛她就在他的身边,他甚至记得她冲他笑时睫毛微微颤抖的弧度,就像是蝶翼轻轻挥舞着。
那时候他一句话也说不了,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他能做的就只有想她。
他其实并没有多高尚伟大,他也不在意那些人的存亡,但他知道,她在意的。
明明嘴上说着所有人都讨厌死了,明明脾气也不是多好,明明所有人都说她骄纵,但是只有长榆知道,尤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可爱的孩子。
她那么难过,明明是那么爱美的人,满身血污却毫不在意,看着那些人的时候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
多难看啊,他从来没有见她那么难看过,连他那颗石头做的心脏都不断抽搐起来。
他从来都舍不得让她难过的。
但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向来都是这样一个自私冷漠的人,除了她其他什么他都不在意。
有些事情,有些布局做下的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为了什么,那是潜意识所为,他只隐隐察觉到,他应该做这个事。
直到她哭晕在他怀里时,那些草灰蛇线,伏脉千里似的东西突然就显露出来。
......原来如此啊。
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安排好所有东西,决心赴局。
他安排好一切,但是真的重新睁开眼时依旧觉得庆幸,智者千虑也终有一失,他算计得再好安排得再妥当,也难保证不会有失误的时候,他不怕消亡,但他怕她会难过。
所以他什么都不说,甚至元宵那日,就是因为他的失虑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原本在他的安排下,他会好好地和她告别,和她说他要闭关一段时日,但是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他甚至都反应不来了,对上她惊慌害怕的眼神时,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他到底是让她难过了。
在天云之端清醒过来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痛苦。
每一秒血肉都重复着撕裂又愈合的过程,极致的痛苦犹如附骨之疽不断侵袭着,但他只想着回去。
回去见她,回去和她道歉,回去和她好好地在一起。
他拖着病体,一步一步爬山涉水走了回去,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里在逐渐长出心脏,血肉一丝一缕地生长着,他跟着她残留的气息,走过她来过的地方,从这些土地里汲取着所有和她有关的过往。
不是他不想见她,而是在这颗血肉做的心脏没有完全凝聚起来之前,他不能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