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点点头,强撑着身子往前走。
越往里越能听见飘荡在空中此起彼伏的哭嚎声,夹杂着淡淡点点的啜泣揉碎了洒在风里。
“娘啊!您再睁睁眼吧!”
“几十年了还是头回见着,好端端的,山怎么倒了呢?好几家房子都给压塌咯。”
“屋子塌了能再盖,顶多个把月的功夫,人没了可就回不来了,山说倒就倒,人总共就两条腿,这咋跑得掉嘛!唉,老天爷造孽哟……”
眼前的景色可谓是一地狼藉,坍塌的木板、残缺的碎料混在泥泞里四处累堆,还有污水积在坑坑洼洼的地里,地上横陈着几具尸体。
来来往往的人衣裳狼狈,一步步牵扯出泥印,或不顾形象地伏在泥人身上失声痛哭,或远远观望面色惨然,现场混乱得已分不清原来的面目。
正如巧姨所说,军爷们正听从指挥,有序地从里边挖人,但更多时候只能挖出部分躯体,拼拼凑凑都对不上号,权当凑合得给个交代。
谢春花惨白一张脸,紧咬牙关,壮着胆儿弓下腰,把担架上的面孔一个个认过去,好在都不像赵勉。
心才落下,又悬了起来。
那勉郎到哪去了呢?
她趁着军爷歇息的间隙,挤到其中一位兵大哥面前,着急问:“有为哥,你瞧见我家勉郎了吗?”
陈有为本来忙活半天已经累得够呛了,就喘口气的功夫,也不计较脏不脏,直接席地而坐。正拿着水囊大口大口地吞水,忽然听见上头细细尖尖的嗓音,尾调因为担忧而轻轻颤抖。
他一抹糊了眼的汗向上看去,便见谢春花几根碎发贴着白白净净的脸,纤长的睫毛轻微扑闪,此刻局促地站在他面前,登时有些不自在,偷偷背过手拿衣摆擦了擦。
“春娘?怎么……”
陈有为一阵晃神,忽然记起来了,她丈夫就住在这山上,她跑来自然是为了打听赵勉的安危。
小时候他住在谢春花对门,村里干农活男女都一样花力气,不像城里那么多规矩,因此二人没少打照面。
别人都说谢春花这么泼辣,以后可没人敢要她,谢春花听了不以为意,但陈有为却心中窃喜,他就喜欢有脾气的,要不是母亲嫌春花福薄死活不肯,他早上门提亲去了。
后来谢春花和赵勉成了婚,他就尽量避着,倒不是说打个招呼会怎样,是他心里有鬼,不敢多看,怕一眼贪一眼,怕一念起邪心,避着避着就生疏了。
眼下她主动来和自己搭话,陈有为实在高兴得有些晕乎。他定定神,摇头道:“没见着。这山洪来势汹汹,别说山下房子压塌多少,山那么高,就算冲下来,也遭不住啊……”
见谢春花眼神一黯,陈有为又于心不忍,连忙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不还没找着么,许是恰巧挂枝上了也不一定!”
这话说得自己都没底气。
他刚才挖了半天的土,就没见着个还呼着气的。
谢春花没说话,道了谢便神色黯然地走到一边。
宛若一棵瘦小的树静静侯着,笔直地杵在哪里,眼神飘忽望向山崖,眼里却没映出任何事物。
“唉……”
陈有为本来想再安慰安慰她,可现在说好听话,到时候失望落空只会难受得更厉害,还不如叫她自个儿待会,心里熬一熬呢。
他一声叹息,正好休息够了,起来拍拍泥,咯哒咯嗒伸个懒腰,又跟着队伍跑前边扛担子。
雨后的风带着湿意,薄薄的布料根本拦不住,凉飕飕地往袖子里钻。
七月流火,日子一天天寒了,夜也一天天长了,今个又是阴天,黑得更早。
颜阿嫂瞧了眼天色,念起家里的奶娃娃,家里四口的饭还没做,有些站不住了,过来劝她说。
“春娘啊,在这里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到我家去避避风吧,别先把自己身子搞垮了。”
在冷风里站了半天,谢春花脸上早已变得冰冷麻木,她动了动唇,没出声,颜阿嫂把捂得正热和的手贴到她面上,哎哟哎哟的叫唤,总算唤回了她一点神。
她正打算让颜阿嫂先回去,那边又有动静传过来,谢春花定了神看去,只见一个担架抬过来,旁边一道扯出来的,还有一张灰蒙蒙的皮。
那是赵勉年轻时进山猎得的熊皮,生得油光水滑,水洒上边不用抖就顺溜着滑下来了。
他舍不得卖,也舍不得拿去做蓑衣,一直挂在墙上没拿下来过,谢春花去过几次山上,一开门正对的墙上挂着的就是这张皮,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了。
熊皮都被冲下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
谢春花踉跄着跑过去,军爷们只找到了件破衣裳,正是她亲手缝的那件。
三个月前赵勉把它穿身上,还夸她手艺好,平常怕弄脏了不敢碰,只下山见她的时候穿在里头。
他穿着这身衣裳怎么憨笑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