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醒了。
所以哪怕何胥端坐一旁始终想要开口的样子,何夕也可以忽略掉他的存在。
她把何济下颌抵颈处的纱布取开看了一眼,那些燎泡尽皆瘪了下去,而不是破了,没有淌出水来,她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何济微微侧过脸,不让她看的意图很明显,但何夕看着他怯怯的样子反而不解,硬要把他的脸掰正。
“你不准动。”
“会留疤吗?”何济略显慌张地眨着眼睛。
“不会,我的哥哥,我可不允许他白璧微瑕。”她半开玩笑似的用手指尖在何济鼻子上点了一下,“放心好了,我娘的医术你还敢怀疑吗?”
“那是不必。”何济平躺着笑了。
“我这些天给你磨了好多珍珠玉屑,瞧着吧,你这容光恢复如初,京城里还是姑娘们排着队想要嫁你。”
何济眼神猛地颤了颤,不过何夕已经转头向寒枝去索要珍珠粉去了,并未看得清楚。何济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夕儿,有件事不知道好不好问……”
何夕扭过头,看看父亲,他正闭目养神状,好像等着两人话完,他才有睁眼开口的必要。
“问什么,问呗。”
“我,为什么醒转的时候,仿佛看见婶娘在哭呢?”
何夕用鼻子应了一声:“这个啊——你注意到阿娘哭,倒是没看见还戴着白呢。”
何济惊讶于何夕的浑然不惊,听见她用极平常的语气向他这么说。
过多的讯息一下子往何济空荡了许多天的大脑里涌进去,解家挂白。他提声颤颤巍巍:“难道——我们又败了不成?”
何胥冷冷地抢了一句:“解尚死了。”
“什——”
“不要动。”
何济被何夕提前预料到会撑起,一把就给拍回去。
“就知道你会这样子,听我跟你说吧,好好躺着,”何夕整理被他动歪的敷药,“解尚将军轻信,率兵北上,出西陉关,想趁北赵的内乱收复失地,结果没走多远,在栗城就被围堵了。听说围城围了很久,兵民都没东西吃,诸将就趁夜割了他的头颅……”
何济听见她声音越来越低,到此戛然而止,他转动眼珠试图看到她的脸,而何夕像喘了一口气似的却在这时接上了。
“降敌以后,这伙叛军还转头赚开了西陉关的关口,引北赵骑兵南下,消息来时,已经在新兴、乐平之间了。”
“已经到如此田地了吗?”何济哀叹。
“的确不妙啊,所以你得尽快好起来才行呢。”
“那,那么陛下如何安排?”
何夕顿住了,何济发现她与凑拢来的何胥对瞪了一眼。
何夕被他一挥手捋到肘后呆着,何胥坐到他旁边紧挨着,还刻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问他:“你之前不是在查盐务的事情吗?”
“是。”
“盐务最是繁杂琐细,我本来不认为你能查出什么,可是这回这么一弄,你铁定是找到了实在的证据,将要不利于某人。你仔细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是可以把虞家联系上的?”
“虞家?”何济懂了叔父的暗示,但他也只能苦涩一笑,“二叔,我想过的,真的,自从醒过来,我躺在这里时时回想,但我想不出来。”
“你必得想出点儿什么才行!”何胥愤恚不满地一挥手,把他的大袖甩得夸夸作响,“听夕儿也说了——你,你来说。”
何夕咬咬嘴唇:“是我一直的一个疑惑——当日,你在祭礼前受伤,我人也在宫中,那时候,我远远听到了一声极强的炸响,当时我摸到,那宫殿的柱子都因为这声炸响而瑟瑟颤抖,可是你却没有听到,是不是?”
何济唇齿间嗤笑出声:“你这也太难为我了,我被火烧着了,你还想让我听什么炸响?说实话,侑安兄的喊叫在我记忆里就已经等同炸响了。”
她仍不死心:“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奇怪的,比如那件衣服是谁递给你的,你对那人面相可还有没有记忆,或者虞慎他有没有什么反常——”
何济直直朝上投来最不可思议的目光:“你在说什么呀,侑安他怎么可能,若不是他,我今日也不能在这里,旁人这么问我也就罢了,你一向不是——”
“那便实在找不到是谁设计炸死的那个失踪宫人了……”何胥痛心疾首地嚷嚷道。
何济这才看见,何夕跪立在地,脸上好像在期待何济说出那句话,等他一说出来,她似乎就可以笃定地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她自己,并非她有意偏袒,而是连何济这样的苦主,都一丝一毫没有怀疑过虞慎。
“没能一举扳倒他实在可恨!”何胥站起身,拍拍后裾,然后充满怜悯地看着平躺在床上的侄儿,“那,你好好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