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纹的空窗外,疏疏夜雨打芭蕉。
何夕抱着红披风,撑一把伞,不要人跟,慢慢向西院行去。
她记得舅舅这处宅院,买来时荒废得不成样子——他特意选的这里,只为清静远人——那时候舅舅无朝职,闲工夫是最多。
他经年累月修整打理,此宅才渐渐呈现出草木葱茏,流水叮咚的移步换景之美。宅院中每一处窗扇,每一处沟渠,每一处花木,舅舅都照着徐州家宅的老样子,何夕喜欢呆在这里。她喜欢上一样东西是很不容易的,喜欢了就不会轻易改变。
正这样闲思漫想,她已穿过月洞门,来到西院边上。
正待收伞进去,她却发现石翎并不在屋内。
他只着薄薄一层深色绢衣,似乎刚刚在雨中练刀完毕,身前身后都贴在胸膛上。头发也不像平常一样全部高高束起,而是半束半散,额前碎发都已湿透了。
他坐在屋前台阶之上,借着屋内一盏明灯透出来的光,用一块黑巾一下一下擦着那把刀。
他是她从前不会有机会见识的那一类人,他不读经史,不著文章,不谈治国方略,不穿文人衣衫。可是他也不会让人觉得浅薄轻狂。石翎比虞慎还要小几岁,她从前没这么觉得过,可是今天惊觉,他跟他哥哥一样有那种深沉的气质,一种来自身躯和精神的力量感。只不过他藏起来了而已。
何夕在暗处撑着伞,许久望着台阶上的石翎。
突然,石翎低声问道:“还要看多久?”
于是何夕讪讪地从暗处走出,走到台阶下,她撑伞看着石翎,石翎也看着她,他坐着,将刀横放在膝上,脸上波澜不惊。
“我的袍子,拖到水里了。”石翎开口道。
何夕一低头,只见怀里披风滑落大半,浸在雨水之中。她连忙将袍子往上提,可是撑伞的手一偏,她忙不迭,石翎跨步走下台阶,一把扶住她的伞,他的手掌包住了何夕的手掌,他身上浓烈的热气、水气和酒气一齐扑上何夕的身体。
石翎将伞一把夺了过来,为她撑着,低头盯着她。
何夕被他眼睛里那抹醉色给惊到了,那下垂的眼眸里透出的渴望是如此坦白,但他半在伞中、半在雨中的身躯却是如此克制。
她不能否认自己那一闪而过的荒唐的想法。
“你喝酒了。”何夕闪避着他的逼视。
她见过很多人喝酒,可从来没有哪一个像石翎现在这样醉,没有哪一个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
“喝了一点儿。”他将手里提着的刀轻轻一舞,“暖暖身子。”他醉的不轻。
何夕想将袍子塞给他,但是发现他一手拿伞、一手拎刀,根本再腾不出手来接,她只好自己抱着。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石翎认真地说。
虽然不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但是何夕下意识就是不想让他说出来。
“我进屋去把衣裳放了。”
何夕要走上去,但石翎他根本没有挪动的意思,他甚至还用撑伞的手肘挡住了何夕的去路。
“就呆在这儿。”
何夕有些愠怒地说:“一直站在雨里吗?”
但石翎就像没听见似的:“就在这儿。”
她以为他是想避嫌,便说道:“这里并无别人,我只是进去放个衣裳就出来,仍旧跟你在外面说话,行了吧。”
何夕撞开他的手。
走进屋内,这里面仅仅一盏灯,但很亮。
灯下十数个酒瓮东倒西歪。
这也叫喝了一点儿啊,何夕咬咬牙,究竟是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啊。
何夕将袍子给他丢在榻上,正要从里屋转身出来,却一头撞进石翎的怀里。
怎么?他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何夕吓得被脚下门槛一绊,石翎正站在门口,身躯挡着门洞。一旁地上丢着那把大开的伞。
他一脚跨进来,双手攥着何夕的手腕,沉声道:“让你不要进来的。”
“石翎!”
何夕这才领悟到石翎真正的意思,她有些慌了。
惊慌中听凭石翎丢掉自己的手腕,捧起自己的脸。她的脊背瞬间僵住——可是那个预料之中重重的吻并没有落到她的唇上。何夕有些失落地睁开眼,发现石翎相当认真地观察着她的脸,他的呼吸被克制得相当均匀:“真搞不懂你。”
“原来我真的搞不懂你。”
他松开她,走到屋内,拿起一只酒瓮摇了摇。
何夕赶紧吐出一口气。
疯了吧,何夕竟然意识到自己动了一点挑衅的心思,或许这个危险的心思一直都被她自己压制,隐匿在不易发觉的角落——她想要动摇这个小将军的心,是为了个中乐趣吗?还是什么别的?
不,不可能,她的所有心思和技巧,都只为了石家手里的兵权。对,只会是这样,只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