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马驰骋中原啸,一朝天下十六分。
五胡乱,百姓殃,腥风血雨厄沉沦。
北方起初空前强大,一时政局鼎盛,其孙孝武帝元修继位延用汉化改革,并遣其年幼的太子至南朝梁学习,并规定太子弱冠方归魏行册封仪。
天下大雪,鹅毛乱飞,质子出归魏,公主登春台。
一股白烟暖哈的气流从贝齿中呼出,“嬷嬷,公子在我大梁想来也有七,八载吧?”
她伸手去接天上漫舞的白雪,俯瞰远去的车马,浩浩荡荡,像九曲回肠的龙身蜿蜒盘旋在皑皑地面。
“是呢。”身旁翠绿绸衫,银篦盘发,四十多岁的妇人感慨道,说罢她上前伸手去整理她白狐大氅些许松动的领口,“公主。天寒——,身子紧,咱回吧。”
她好似没听见似的,依旧望着下面城门口整装待发的车队,视线直落在最前面被浅灰皱纱紧闭的四乘车舆上。
待车辚辚,马萧萧,人缓缓……
雕栏轩上布幔轻拨开,探出头来一名少年公子,束发绾笄,浓眉瑞眼,挺鼻厚唇,恍若雪香浓透黑檀木,他仰头直望春台,有一佳人,远相送——
梅花映在她叠层的百褶裙上,头顶钗着对白玉银竹步摇,珠串旒苏垂下,风吹时,碰弄上耳垂挂坠的金环珥珰,清脆乍响。
他们相渐越来越远,四目却从未离别,直到她红了眼,他拨回帘。
她自言着:
“雪瀌瀌,公子到时,应是见晛渐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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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时,她随兄长不远千里至边境砥关外要塞湘州,雪满城道,兄长开城门,迎外客。那年,十一岁的她独上春台,一座斑驳悠久而又孤寂的高台。
忽儿,马车停靠城门下,内座十三岁的小少年悠悠抬起头,他看向窗外,猝不及防对视的一瞬间,两人心头同时一拧,她眼神躲闪,很快移滑落目光,脸颊粉嫩犹冬莲。
仿佛今朝又在昨日。
她半响道:“嬷嬷觉不觉得今日之雪与七年前下的是同一场呢?”
“公主要说是,那便是。”
嬷嬷揣怀里来回摩挲她冰凉的双手,疼惜道:“奴婢让人取手炉来。”
她母后生她时早产,身子娇贵,天生体寒,嬷嬷是她奶娘,从小照料,感情颇深。
“不用,”她檀口轻盈,反握住嬷嬷粗糙长满老茧子的手,“天这么寒,嬷嬷年纪大,不如去下面等我,我再待会儿,你就莫与我在这挨冻。”
“公主也知道是挨冻。老身倒不要紧,反是公主不好好顾及自己的身子。”嬷嬷替她生气道,还有些数落的意味。
她嫣然僵笑,自是明白。
墙角顶杈根上数枝红,一段香,一恍眼,团酥握雪,最关情,随着嬷嬷长吁短叹的转身下楼,有瓣朱红摇摇欲坠缓击曳步,与冰面毗邻时像女子眉心描摹上的一抹花钿,等到第六株落地,嬷嬷壮实的身影再次映入景,捧着手炉回来暖在她的掌中,然后陪她这么继续痴望着。
“……”
车队消弥无影,最早驶过的路又覆上一层浅浅的琼色,轮印成了一条通天的渐变长梯。
她浅浅的一声:“嬷嬷,回吧。”
心中胜饮几杯苦涩的冬醪。
*
三年后。
红墙宫殿顶铺满黄琉瓦,镶绿剪边,四椽翼角如鸟翅高翘。前庭院下,一女子服饰典雅,七重素锦百花褶纱裙,她前额两鬓几疏短发卷垂下,云鬓高绾,钿缨累累佩珠珊。
她侧身弯腰手持交刀修剪着花花草草,青砖石坪上新绿的叶子,“呼——”得往她脚边一蹿。
她不经意间回头,
“公主!”
就见她的丫鬟急匆匆的跑来。
“怎么了金桃?出什么事了吗?”
“公主——”丫鬟粉缎一身体态丰盈,人如其名,鼓起个肉嘟嘟的脸,嚷嚷道:“公主。外城传来消息说,元公子弑父谋反夺取政权篡位登基,大魏的吴郡王派使者来向皇上求兵援助,正在大殿呢!”
最后一句猛然嚯重:“大魏移主啦!”
“什么!”萧徽柔手中的交刀自觉得掺紧,指印扣红。
待她思熟片刻——
“去大殿!”
“啊?”
金桃崩紧的脸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公主已经先一步朝方向走去,等她回神,赶急着连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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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凤阳阁出来到外城正宫大殿只有一条由两座高墙夹击的中路,她步履匆忙从中迅速穿过,裙摆带起一阵风,扫过两道靠边纷纷侧身行礼的侍女和巡岗护卫。
正午赤乌西来,灼灼火俱燃,她通天节云龙台阶至顶层时早已气喘吁吁,细珠挂额稍……
“公主,”守在门口的总管公公手叠持行礼,面不改色地直意道,“您不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