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如今,裴笑的手腕上还戴着这串发链。
宋锱铢盯着他的手腕看,一直盯到他把手腕往袖子里藏了藏。
她叩了叩石桌,裴笑顿了顿,还是无可奈何地把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于是她就沿着裴笑的腕骨开始抚摸那串发链,指法宛转迂回,就好似命运把玩她的人生。
果然,二十年过去了,这些发丝也同她的心境一样干枯衰萎了。
她越摸越觉得好笑,忍不住出言讥讽:“这发链不是在你的尸首上么,怎么又跑你身上来了?”
裴笑说:“毕竟我是还阳之人。”
宋锱铢作势要扯断发链,裴笑立刻护住改口:“坟里那条是假的。”
宋锱铢缓缓松开了发链。
裴笑松了口气,继续笑着说:“我就知道这坟你非挖不可,所以半点儿破绽都没敢留。可惜你还是不信,非要拿自己的命赌——”
他感慨道:“第一回是在幽王墓吧?你在里头困了三天三夜,被封在耳室里的时候,指名道姓地骂了我三十六遍,骂得好脏,脏得你舅舅我脸红心跳的。”
宋锱铢活是被他气乐了。然后一低眉,可怜巴巴地讥讽道:“那我的好舅舅怎么不出来见你那可怜的小甥女儿一面呢?可别是在隔壁听着骂自渎不敢出来吧?”
裴笑顺势胡扯道:“到底知舅莫若甥,若非行此淫邪之事,怎能对我的好甥女见死不救呢?”
宋锱铢拈起石桌上一瓣蒜,屈指疾弹,直取他眉心,却被他稳稳当当地接住,手一摊,又笑着放回了桌上。
“我本来想着,你要五天都出不去,我就打个盗洞带你出去——”他笑了笑,“可我的好甥女到底厉害,隔天就自个儿出去了。”
宋锱铢听着,就不觉一哂——
说到底,当年比的就是耐性,这老狐狸比她沉得住气,就活该她一败涂地。
裴笑继续说:“第二回在零丁岛,是不是?你还被海寇捉了,最后活活弄沉他们一条船。”
……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宋锱铢皱起眉,眯着眼,那些早被她扫进角落里的琐碎往事,被他这么一吹,又纷纷扬扬地呛进了她的肺,挤得她嗓子发痒。
她确实在零丁岛弄沉了海寇一条船,可代价是自己也掉进了海里。
裴笑教过她浮水,可她学艺不精,其实不谙水性。
那回,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溺死在南海,却没想到自己扑腾着扑腾着竟然学会了浮水;又恰逢涨潮,就被浪拍回了岸上,小命是保住了,就是呛了不少咸水,涩得嘴里苦。
想来她那会儿真的是不要命了,为了逼裴笑出来,居然干了这么多疯事儿。
没错,第二回是在零丁岛,第三回是在金玉堂,第四回是在神剑山庄——
当时,她从金玉堂骗走陨铁,送去神剑山庄,要换名剑惊鸿。老庄主不干,她也不管,抢了惊鸿就跑,被庄里人追了好几百里地,最终在大雁顶被列阵困住。
神剑山庄的那剑阵着实厉害。连裴笑都说,那回他几乎藏不住要出手,却不料神剑山庄那少庄主在最后关头动了情,放了她走。
于是宋锱铢顺水推舟,提着惊鸿剑,掠上云鹫宫,赌了最后一次命。
12
那确实是她赌得最大的一次。
云鹫宫人善毒,又行事诡谲,除了成功盗走了通天犀角,她在云鹫宫就没落着半点儿好。
逃出云鹫宫的时候,她身受重伤,又中了奇毒,半生走马灯看得正欢,最后却硬生生被那神剑山庄的少庄主打断。
裴笑说:“那小子放走你之后,又偷偷跟你上了云鹫宫,帮你断了追兵不说,还从家里偷了药给你祛毒疗伤……待你确实心诚。”
“是啊,他帮我断了追兵,帮我偷了药,帮我疗了伤——那我的好舅舅当时在做什么呢?”宋锱铢听着就来气,反唇相讥道,“就龟缩在阴沟里看热闹?热闹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裴笑居然厚颜无耻地承认了。
他悠悠地笑道:“少男少女,春心萌动,情窦初开,当然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热闹。”
“所以嘛,我这把老骨头再待下去,只怕是要长针眼,就……”
他两根指头立在石桌上,做了个逃跑的手势。
宋锱铢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少他娘的鬼扯!你个老色胚还怕长针眼?当年带我去窑子看活□□的是谁?”
裴笑立马正气凛然,义正辞严:“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当初分明是你自己好奇,非逼我带你去看,看完还……”
宋锱铢挑衅地扬了扬眉:“还怎样?”
裴笑语塞了一瞬,然后忍不住笑了。
他语气软下来,望向她,又无奈又好笑道:“还非与我舌枪唇剑,决战青楼之巅。”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