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冬记得,十四岁那年冬天,下了场很大的雪。
那是自八岁以来,下的最大的一场。
雪是在夜晚降临的,万家灯火已灭,城市里只星星点点几家人还亮着灯。
他的床依窗而卧,只需要翻个身,就能看到漫天鹅毛。
窗户上雾蒙蒙的,落在窗前的雪还未来得及化,又一层雪白叠上轻柔,不久,眼前的窗台便换了颜色。
他推开窗,试图好好感受一下冬天,试图与记忆里的童年好好和解。
可他失败了,风中轻盈的雪花如锋利的刀片汹涌着奔来。
落在皮肤上好像割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他收回湿漉漉的手,在睡衣上来回擦拭,企图把那狰狞的血色蹭个一干二净。
那是来自八岁那年冬天的血!
宴冬的生日在冬天,五岁那年,忙于工作的父母终于抽身给儿子过了次生日,带回来了一只可爱的小土狗,送给儿子当做礼物。
小孩子才不在意小狗是不是名贵的小狗,他只知道自己多了一个玩伴。
年幼的宴冬看到狗狗,高兴地围着爸爸妈妈又蹦又跳,没一会,白皙的小脸就泛起淡淡的红晕,两只眼睛弯成一条细缝,稚嫩的童声不停地重复着:“我爱爸爸妈妈!”
父亲抱着儿子,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母亲温柔地告诉宴冬:“今天起,你就是他的哥哥了,哥哥要不要给弟弟取个名字呀?”
“我不会起名字……他是弟弟,就叫小弟好啦!”
“啊哈哈哈,小弟好,就叫小弟!”宴爸爸捧腹大笑,夸儿子会取名字。
小弟陪着宴冬到了八岁。
八岁那年,妹妹宴南枝出生。
妹妹的生日在春末,冬天的时候,已经快一岁了。
老家有个院子,九岁生日爸爸决定带一家人回老家过。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年幼的妹妹还不太会走,磕磕绊绊不小心踩到了小弟的尾巴。
“嗷呜!”土黄色的小狗猛地跳起来,不满一岁的孩童就被撞倒在地,雪白的额头磕在板凳边缘,鲜红的血液汩汩而出。
宴冬被吓到了,身为哥哥,他本能的想要抱起妹妹,一边和妹妹一样大哭,一边呼喊父母。
爸爸二话不说抱起妹妹狂奔,母亲跟在后面,为女儿拿了条小毯子披上,动作行云流水,乡下没有医院,他们必须快点开车去医院。
小小的男孩就这样被遗忘在了角落里。和狗狗一起。
宴冬不想回忆了,他把不断飘雪的窗关上。
躺回到床上,翻了个身,企图眼不见心不烦。
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父亲的咆哮,和年幼的自己的哭声。
爸妈和妹妹是凌晨回来的,
屋里没有开灯,“砰!”地一声,父亲推门而入。
像是怕吓着女儿,又转头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趴在妈妈怀里的孩子应该是刚哭过,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着。
“南枝乖,爸爸这就把坏狗狗赶出去!让他欺负咱们宝贝。”
才几个月大的孩子不懂父亲的话,还是眨着眼睛到处看,看到小弟时又“哇!”一声哭了。
父亲气急了,快步走到宴冬身边,揪起小狗的脖子就扔出了屋门。
宴冬也哭了,好不容易收住的因为担心妹妹流下的眼泪,再次决堤。
可是哭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想去开门把小弟放进来,父亲突然暴怒,冲宴冬大吼:“我看谁敢开门!”
那天,父母在堂屋哄了妹妹一整晚,宴冬在房间开着一盏老旧的,甚至电量都不足的台灯,哭了一夜。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哭累了,睡着了,早上醒来,爸妈已经带着妹妹回到房间熟睡,那若有若无的稀稀疏疏的扒门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他绕过爸妈的房间,去开门。
院子里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空荡荡的院子里盖满了雪,角落里,还有一条小狗。
他的小弟,不会动,也不会叫,就那样僵直地卧在角落里。
雪下的很大,积雪早已没过脚踝,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他的小狗。
后来爸爸于心不忍,将小狗埋在了树林。
那天过后,宴冬还是那个宴冬,比之前的宴冬还要乐观活泼。
父亲心里仅剩的愧疚也因为宴冬的态度而消散。
十岁那年的生日宴冬说,不过了,他长大了,不要过生日了。
母亲笑着夸他懂事,父亲也说果真是大孩子了,知道生日是妈妈的受难日,知道体谅父母了。
宴冬讨厌冬天,讨厌雪。
宴冬永远思念他的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