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把她害得有多惨?你同身为监察御史的她行走极近,却又奉燕王之命诬陷王同嗣谋反。
“你倒好,是个俗世之外的道士,可她呢?她还为官朝中啊!
“她不过与王同嗣有过些许小恩怨,可此事一出,任谁都揣测她嫉贤妒能、心胸狭隘,就是构陷谋反一事的幕后之人。
“被参本,被贬官,被外放,忍受一身骂名……相玄,你于心何忍啊?”
陌生男子的话音刚落,陈胤兰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地响起:“我本就是燕王安插在盛京的暗线,吐蕃来犯,朝中无人,只要除去王同嗣,燕王就是领兵的唯一人选,这也是我给燕王的投名状。此事绝不能引火至燕王,而我也要全身而退,那么必须有一个人背负下所有罪名。”
“况且,事实证明,她的确是最合适的人。若落到其他人的头上,不是掉脑袋,便是彻底遭帝王厌弃。”
陈胤兰顿了顿,似在思索,“可她,还活着。”
久久的沉默。
陌生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着清晰可闻的干涩与哀叹:“你当年假死后,我听闻她不眠不休,寻了你极久,到最后都不肯承认你已身死。
“而且,而且,那种局面下,她都不肯与你撇清干系,朝中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她仍亲自送你入殓出柩,扶棺恸哭,道‘知音已逝’。
“她对你的真心,当真是日月昭昭,天地可见。”
“相玄,即便你从一开始就只有利用二字而已,但那么多日子的朝夕相处,总不会半分情谊都没有罢?便是有丁点儿的情谊,也不该再如此戏耍于她了。”
陌生男子婉转劝道,“你放她走吧,我不希望你因一念之差犯下不可挽回的错事,日后悔之晚矣。”
可他得到的,依旧是死寂般的回应。
茶盏骤然被打翻,叮铃咣啷碎了一地。
陌生男子的声音陡然高昂,是不敢置信,“你莫不是,还要再拿她去同燕王邀功?!”
沈朝手中的帖子掉在了地上,清脆而响亮地传到屋内。
“谁?谁在外面?”陌生男子同陈胤兰对视一眼,拿起身侧的长剑,微微颔首,起身几步拉开门。
长剑倏尔出鞘,离沈朝的咽喉只差半寸。
“沈,沈朝?”陌生男子怔住,握着长剑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
他没有放下,攥得更紧,剑尖刺出醒目的红色。
陈胤兰站在了陌生男子身后的不远处,背着光,他的神色看不分明,模糊成了一片。审视而危险的目光,那么真切地穿破骤冷的空气。
沈朝毫不怀疑,下一刻,这柄剑会刺穿她的咽喉,鲜血会喷涌而出,洒落在洁白的积雪之上,融化,而后凝固。
“你说什么?”沈朝抬手去拍耳朵,震出里面的些许积雪,可更多的还堵在耳道中,沉闷得听不清任何声响,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我有些听不清——”
“都怪李昀那个混小子,射箭输了耍什么赖?塞了我满脖子的雪就罢了,耳朵里也尽是雪,听也听不清了,我不会被这混不吝的弄聋罢?”
沈朝用力去拍耳道中的雪,积雪渐渐融化成了水,双耳响起低调的嗡鸣声,什么旁的声音也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陌生男子渐渐放下了手中的剑,回头去看陈胤兰,而后缓慢地收剑入鞘。
陈胤兰缓缓提步走近,在沈朝的面前停下,静静地盯着她。
直到沈朝的呼吸轻微错乱,他俯身捡起掉落的帖子,上面沾染的积雪已经融化,水渍将字迹晕染模糊。
陈胤兰把帖子放在她的手心,握着她的手合紧,使她牢牢地拿稳,而后转身:“随我进来。”
没有人跟上来,陈胤兰回头,沈朝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神有些茫然:“你在说什么?不行,耳朵好吵,你声音再大一点……”
陈胤兰望着她,目光意味不明,他搭在她的手臂上,沿着小臂内侧缓缓滑下,最终攥住她的手腕,引着她走进屋内,将门落锁。
沈朝偏头,冰冷的积水从耳道缓缓流出,残余的水意也在温暖的室内逐渐蒸干,嗡鸣声消失,周遭的一切声响终于清晰起来。
陈胤兰坐在软榻上,手边放着长剑,他半撑在案几上,一手轻按在身侧。
没有抬眼,他道:“过来。”
“我没有偷懒。”沈朝晃了晃手中的帖子,轻快地走过去,却没有坐下,从帖子里翻出几张写得满满当当的宣纸,“我有刻苦习字。”
陈胤兰没有接沈朝递过来的宣纸,更没有低头看一眼纸上的内容,沈朝伸出去的手就这么突兀地停滞在半空中。
呜啸的风拍打着木窗,烛火星子在静默中轻爆。
手腕处被骤然攥住,沈朝只觉眼前天旋地转。
背后重重地撞在软榻上,身前沉沉地压下来高大的身影,有手指紧紧掐住她的咽喉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