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往琅山行猎,循着以往的惯例,约摸又得去个儿把月。行猎盛大,随从之人也众多,除却燕王府里有头有脸的主子,还有燕王帐下的众多亲信一并前往。
女眷皆是乘车,其余人骑马。陈胤兰是个例外,他乘马车。沈朝也算是沾了他的光,能不必忍受寒风冷雪,在温暖的车厢内饮一盏热茶,同他对弈几局消磨时光。
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抵达庄子后,又要收拾好一阵子才能安顿下来。待做罢这些时辰已晚,舟车劳顿之下,沈朝睡了一个极沉的觉,沉到她是被敲窗声吵醒的。
石子一下一下敲在窗上,声音并不算大,但隐约的也有些吵人。开始时,那声音还算不紧不慢,越到后面越沉不住气,因为屋子里没有分毫的动静。
在这愈发错乱的敲窗声中,沈朝披上一件外衫,猛地推开窗子。
干冷的清晨中,日头还算不错。
沈朝微眯双眸,抱起胳膊,不远处的玄色衫子少年郎半蹲着,把手里的石子儿一丢,蹭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
“大清早的,这般扰人清梦不大好吧。”沈朝停顿,面无表情,“昀二公子?”
李昀边走过来,边抬头看天:“都快晌午了,还大清早?你睡得是什么懒觉,你一个下人都不用去当值的么?陈胤兰都不管你的么?”
“看来昀二公子又是闲得无事可做,拿我寻乐子来了。”沈朝咣当一声关上窗子,只剩余音袅袅的一句,“慢走,不送。”
这次的敲窗声更大,更吵闹得人烦心。
窗子骤然再次打开,沈朝面色冷然,李昀神情无辜。
“说,你到底要做甚?“沈朝一看见眼前这个人,额角就隐隐跳起来,抽得头疼。
李昀后退一步,别过眼轻嗤:“你不是自诩箭术一流吗?那就出来比试比试,一较高下。”
若知道当初一展箭术,惹下的是这么个难缠的玩意儿,沈朝是万万不会去做的。她闭了闭眼,认命般投降:“好好好,比试,比试。昀二公子,总得容小人换件衣裳罢。”
李昀的箭术确实精进不少,每一箭都能入树干三分,且相距极近。
沈朝半蹲在石头前,百无聊赖地看着李昀射箭,时不时发出一声叫好。蹲得累了,她便坐在石头上,双腿伸直,随手拔一根枯草叶揉折。
李昀放下弓箭,额上细密的汗意在日光下轻闪,他仰起下颌,握着雕弓向她示意。
“昀二公子的箭术实是一绝,小人便不班门弄斧了。”沈朝双手作揖,“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李昀抿了抿唇,死死瞪着她,胸口轻微起伏。
“小人手伤未愈,实在不便,还望谅解。”沈朝站起身,将手中的草叶一扔,望着不远处的大树道,“昀二公子再练习一番眼力,想必箭术会有更大的进步。吾尝闻军中有擅射者,于百步之外,可中一落叶,昀二公子不妨一试?”
冬日里树木凋敝,光秃秃的哪里有半分枯叶可落。沈朝从雪地里扯出几根草叶囫囵一团,走到百步之外轻喝,“看仔细了,我要扔了。”
如此几番下来,一次也没中,李昀额上尽是汗水。他将弓一放,在石头上坐下来,也扯几片草叶,双手翻飞间,一只活灵活现的蚱蜢豁然出现。
沈朝走回来,踢了踢他的脚,哼笑一声:“怎么?不练了?”
李昀不吭声,没理会她,手下却是编了一只又一只蚱蜢。
“若是无事,小人便先行一步了。”沈朝脚尖一勾,踢起一颗石子儿,不偏不倚砸到李昀的脚踝处。
李昀蹭地站起来,把蚱蜢往沈朝的手中一扔,“走什么走?谁说我不练了?”
“李昀——”远远地传来一道声音,平和而无怒,但李昀浑身一僵,生硬地回头看向来人。
燕王着玄青圆领长袍,袖口收紧饰以皮革,束有幞头,也是便于骑射的打扮。而他身侧的陈胤兰广袖长袍,发带垂至身前,腰佩白玉之环,脚着云履,恍若仙风道骨的世外之人。
“李昀,近来可有温习功课?”燕王走近,眉头轻微皱起,目光掠过沈朝时轻微停顿片刻。
“功,功课?出来行猎做什么功课?”李昀把手里的几只草蚱蜢往身后藏了藏,他侧过头不与燕王对视,低声自语,“张口闭口就是这些,烦不烦?”
“背后藏了什么?”燕王面色不改,只温声问。
久久的沉默。
“拿出来。”这次是命令式的语气了。
李昀没动。
脚步声缓慢地响起,越来越近,直到在李昀面前停下。因着燕王身长八尺,李昀不得不仰头去看,燕王的脸上此刻没有了分毫笑意。呼吸逼仄得喘不过气,李昀下意识后退,肩膀却沉重地压下燕王的手,他不能挪动一步。
李昀咬紧牙,背在身后的双手轻微颤抖着。
“李昀,别让我说第二遍。”燕王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