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阏是被化风谷的采药弟子小尘摇醒的,他枕着书袋,手中抱着一卷竹简转了个身,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嘟嘟囔囔地问了一句“雨还下吗”,再一睁眼,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人,而是青鸦那双清亮得令人发怵的眼睛。
“你怎么回来了,良呦呦又让你传信了?”他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坐起身抻了个懒腰,放下书简,将青鸦抱在怀里,揉了揉它的头。
青鸦有些不安地在他怀里甩了甩羽毛,许阏探手去摸它爪子上系的竹筒,结果摸了个空。
他心中不由有几分疑惑,正欲传音问良呦呦怎么回事,这才发现站在一旁的小尘面色惶惶。
“怎么这副表情……”他安抚地拍了拍小尘的肩膀,以为少年今早在山中遛弯没采到好药材,不大放在心上。
将散落在一旁的书简收拾进袋子,许阏又侧耳听了听,没听见雨声,心中放下了不少,连日的阴雨搅得人烦心,停了才好。
四周静下来,许阏才蓦地发觉化风谷其他人好像真的不在。
“你师兄呢?”他耸了耸身子背起书袋,一旁的青鸦犹豫了两下,焦急地在原地踱步,似在度量什么,最终还是认命般振翅飞上了他的肩头,许阏心中疑惑,从胸前取出装了稻米的陶罐倒在掌心,青鸦凑过头勉强啄了几口。
小尘嗫嚅着唇,伸手犹豫地指向山洞外。
许阏抬眼,这时才发觉,明明已是日出之时,洞外却不见天光大亮,只隐约透进暗淡的光线,他眉目凝重下来,不安地抚过青鸦的羽翼,踟躇着走出山洞。
山洞之外,乌云密布,天地恍然间一片混沌之色,只有远处最高的山巅之上隐约露出一丝雷鸣闪过的痕迹。
有人登顶了!
许阏双瞳蓦地放大,心中那丝疑惧在转瞬间变成一股气冲天灵盖的兴奋。
“听你师兄的,待在此处别乱跑。”他向小尘匆匆留下一句话,手捏法诀,带着青鸦忙也似的向山上跑去,头也不回。
自仙门震怒、有关汤钟的传闻不胫而走之后,私下已有不少人设下赌局,多半猜玿嶂宗是登顶空空山第一人,但凡多个渡劫成功的弟子,日后必将平步青云,一派独大。
许阏上至第八十八重山门时,伏在他肩上的青鸦已经平静了下来,山间忽而一声哨响,它立刻拍动翅膀,静默无声地一头扎进密林中。
许阏擦了擦额间的汗,一双眼明亮精神,丝毫不觉得疲累,方才那声哨响更让他振奋精神——那是桐语堂其他弟子唤青鸦的声音,应当已经有弟子比他更快到了九十九重山门,他很快就能知晓究竟是谁登上了山顶!
只可惜自己修为不济,中途良呦呦二人又出了岔子,他大约是没法亲眼见着敲响巨鼎汤钟的场景了……虽然可以预想到,那境况会有多么混乱。
青鸦能嗅到他身上带着的香料,无论如何总会找到他,许阏在原地站不住脚,一门心思奔着九十九重山门上去。
天空遮云蔽日,分不清时间,许阏精神抖擞,竟浑然不觉困倦,他预感时间过去了很久,却迟迟不见青鸦归来。
一阵冷意袭上后襟,颈间的汗凉下来落进他穿的桐语堂弟子服里,许阏心头忽然笼上一层不安,并非仅仅因为失踪的青鸦,更因为他此刻才发觉,空空山九十重山门之上的每一重禁制都消失了。
他抬头向山巅的方向望去,看不见一丝汤钟的影子,混沌的天地间只有脚下上山的石阶是清晰的,前方一片阴霾,九十九重山门在此刻像一张深渊巨口,四敞大开,诱人深入。
许阏知道自己无法回头,他从踏进空空山的第一步起,就在等待见证仙门可以名存史书的这一刻。
他顿住脚步,将背囊放下,取出一卷竹简和一支狼毫,又将背囊重新背起。
狼毫上早蘸了浓墨,竹简已写了小半,许阏在其后接续写道:“白虎日,凶神,卯时三刻,空空山九十重山门,禁制被毁,山门大开,青鸦无归,前途未卜……”
落下最后一笔时,天空骤然变了颜色,许阏执笔的手顿了一下,蓦然抬首,只见空空山上方浓云如翻滚的墨,好似在酝酿一场足以浇灭大地的暴雨,继而訇然雷声大作,不需耳力极好,他已经听到了山巅上传来的由远极近的弟子的哀鸣。
紧接着,接二连三有人从山顶落下,太快了,许阏甚至看不清坠落的人的脸,只能看到半空中迟滞的血痕,在山清水秀的山林中格外碍眼,空气中弥漫起压抑的血腥气。
不是要下雨了,许阏握笔的手捏紧——山顶有人在布“杀阵”。
上次被鞳鞑人追时,他手握雷符,面对危险尚存侥幸,心中更多是怒骂对方厚颜无耻的愤怒。这是第一次,他在空空山中真正感受到了如有实质的杀意和死亡的气息。
师父知晓他性子,上山路上曾托青鸦传书,预料山巅必有一场大争端,叮嘱他小心……许阏捏着笔进退维谷,这时陡然漫上心头的思绪竟是感慨幸好邬褚选择了闭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