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他在黑暗中施然睁眼,坐起身,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声音却很平静:“这不过是那山鬼的梦境,无论我们此时做什么,既往之事已不可追。”
良呦呦扯动少年衣领的动作缓了下来,对啊,她们才是被困在这个梦境中的人……可是,引人入梦时,美艳的山鬼自己会再一次回忆起这段往事吗?
片刻后,少年感觉到自己的衣领再次被牵起。
良呦呦一双琥珀色的精怪双瞳在夜色中愤然而慨,她既已是山神,便有义务为此间平白蒙冤之事伸张,即便往日之事已不可追,但此时此刻这事正落在自己眼前,怎么说也没有任它放任自流的道理!
小山精不依不饶地衔他的衣领,大有下一秒就自己飞出去的架势,邬褚眼帘半垂,今夜应当是那山鬼梦魇最盛的时辰,他起初便没打算与那巨鼋正面对上,只待今夜寨中乱象,趁机耳听风声,以诀破梦。
他在玿嶂宗苟且的这许多年间,从来都是明哲保身,冷眼看他人袖手旁观。
良呦呦见少年半天没声响,心下有些别扭,又念及今夜寨中恐怕没人会来找他的麻烦,自己自然也不必守在他身边,不由振了两下翅膀,自他怀中灵巧地飞身而起,只是还没飞出门,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自身后捞起。
邬褚准确地根据振翅的声音捉住山雀的爪子。
“一同去。”他硬声道,将山雀稳当地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良呦呦开心了,笑眯眯地弯弯眼睛,她就说嘛,小玫瑰才不是冷心冷肺的人呢。
宛南村寨寨口的溪流边,从没迎来过这样热闹而诡异的夜晚。
数百盏火把灼灼燃烧着,将平静的夜照出一片亮如白昼的诡谲的红。
少年怀中抱着山雀,委身藏匿于不远处高大浓密的桑树之上,发蔫泛黄的叶片遮挡住视线,良呦呦从叶片后露出一双精神十足的眼睛。
她目力精良,即便从远处也能看清村寨河岸边正在发生的事。
那个一直让她好奇的神婆是个年长的妇人,微微佝偻的背竭力端庄地挺着,身着靛蓝色襦裙,发上包裹着一块绛朱紫色的方巾,双手双脚的腕间均戴着一串叮铃作响的银饰,举手投足间,银饰撞击作响,在夜里像不知从哪来的勾魂无常。
阿坍还没来,听那寨主的话,应当是被人带走去做祭神前的准备了。
溪边停着一面竹筏,一半淹没在漆黑浑浊的江水中,另一半搁浅在岸上,有人手中捧着盛放祭祀瓜果用的白瓷盘,垂着头唯唯诺诺地放在竹筏的一边,听神婆的话,摆成了“左三右三”的阵型。
良呦呦此时已经明了,这女人根本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她先前竟将她想作与自己一般的小仙,实在折辱了身份!
这些凡人不足为惧,只是那巨鼋……她的目光落在更远处那团淹没在夜色中的黑色巨石上,抖了抖颈上的羽毛,心中拿不准主意。
少年在她身后,安静地一言不发,良呦呦灵敏的耳朵里能听到他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声。
不多时,岸边一阵熙攘,从远处走来了几个人,正是寨主、汉子和已经打扮整齐换上了一身红装的少女阿坍。
一个青年背着阿坍,脚步很慢地向溪边搁浅的木筏走去,其余人手中举着火把,簇拥着跟随向前。这些人都是祭神的拥护者。
“幸好没耽误时辰。”寨主不满地扫了涂二一眼,转身再看向神婆时,神色却恭敬得多了,“大人,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涂二缩着脖子,站在人群中一声不敢吭。
神婆转过身来,掩在朱紫色头巾下的面容老若鹤皮,沟壑遍布,她安静地抬手,动作间颇具威仪,张口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里,含含糊糊。
“把人抬上去。”她冷冽地吩咐道。
青年畏手畏脚地将人放下,人群中立刻出列了两个人,将少女散落在木筏外的手脚规矩地摆好,以一束粗若婴儿手臂的麻绳缠绕了一圈,紧紧地系了个死结。
——要出手了。
良呦呦已经对于眼前无异于草菅人命的行为感到极度愤怒。
怀中忽然一空,邬褚下意识抚了抚胸口。
晚间那会儿,山雀引着他寻了个地方将扯面倒了,他有心试探这山精跟随他的缘由,故意将“灭途”露出半片,在它面前极近处晃过,那小山精却浑然不觉,担心被人发现,一心扑棱着翅膀催促他快些回房。
如今看来,这山雀莫不是因为爱管闲事才……
邬褚嘴角扯出笑意,反倒因为这般想法而让心里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