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门口吵吵嚷嚷,声音很大,印薇薇却听不到这么一大群人在说什么,努力去听,还是听不到,印薇薇努力循着声音去看,看到人来人往,却好像一个人也不认识,他们的面孔都是那么的陌生。再努力去看,只看见一道大门,上面电子屏幕上闪着“手术中”三个字,彷佛这道大门隔绝了两个世界,外面的世界和里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吵吵嚷嚷,里面的世界安安静静。
印薇薇希望自己现在在一个梦中的世界,梦中的世界永远那么虚幻,不可思议。一个梦,只要醒过来,就一切都结束了,不论梦中发生了什么,都无伤大雅。她会对自己说,哦,这只不过是一场梦。
妈妈呆滞的目光,身边想哭又不敢哭的小女孩却在不断提醒着她,这不是梦。我现在在哪里?发生什么了?她不停地问自己,我不是在加班吗?她想穿越回到加班的时间点上,想把后面的这些时间剪烂,就像扔烂苹果一样把这些剪烂的时间扔出去,扔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她不要,不要现在的一切。她想像以往一样,一个人加班、下班、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倒头大睡,什么也不要想。
但是,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她一遍一遍确认着,提醒着自己。回不去了,只能向前走,时间永远不会倒车去接任何一个人,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时间就是一条大船,承载着各类乘客,在海浪中前行,一刻也不停歇的向前赶着、跳着,不管你做好准备没有,这条船总会把你送到目的地,并永远大声的告诉你,下船吧,下船吧。这就是你的目的地。
她看着对面的妈妈,她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镇定,坚强,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母亲如此的慌乱,她在颤抖,瑟瑟发抖。就像狂风刚刚吹过,她的衣服被无情的大风卷入冰冷的海水中,冷风裹挟着狂躁的海水肆无忌惮的灌入她的身体里,她再也坚持不住了,甚至连牙齿都开始不自觉地打颤,泪水早已无声无息地撒满了她的脸,一张恐惧、忧虑的脸,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母亲。母亲哭了?
母亲在印薇薇心目中,是一个巨大的神一般的大怪兽的存在。她大得高不可攀、理智。她不会感情用事。
她从来不会像别人的母亲那样,温柔地说话,优柔寡断地做事,做个在家里忙出忙进的好母亲。相反,她的钢铁般的意志无所不在。
对印薇薇兄妹来说,母亲就是家里的长官,部队的首长,除了爸爸那样的残疾军人不被她管辖。其他人都难逃她的魔掌。
只要她要求的事情,印薇薇兄妹俩作为下属只能服从,坚决贯彻,不能有一丝毫的马虎。否则就是更强的惩罚,直到完成任务。她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对任何人、任何事低过头,更没有见过她流过泪,哪怕一次。
母亲的信条是,人要活成大写的人,这就是她从小和哥哥受到的教育。后来上企业管理时,印薇薇知道了,母亲天生就有当领导者的潜质,她就是一个执行力极强、不,是执行力最强的人。所以,她一直以来就是她们家的领导,最高长官。
现在,这个打不败的母亲居然也低下了头,这个她们家的最高领导居然也流下了泪。
这是到了什么时候,遇到了什么,母亲才能这般——,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印薇薇告诉自己,再想自己就要疯了。
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她想安慰下母亲,但是安慰别人,说些自己都觉得虚伪的话从来不是她的长项。母亲从小教他们的就是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要去麻烦别人,所以碰到事,她只会自己解决,她没有想过去和别人求助,沟通,她也不知道和别人怎么沟通,她就没有过几个朋友。就像现在,她知道没有谁能听她倾述,能帮她分担。她渴望有朋友,但是没有,如果说有,曾经只有过一个——路薇薇。但是她现在在哪呢?
想起来了,路薇薇,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和最爱她的哥哥一起,被那道门无情的隔开了,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也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很难关上。
高中时,她本来可以不住校,家离学校并不远,但是她坚持要住校,母亲也赞成。她和路薇薇分到了一间宿舍,很快她们就成了好朋友。因为她们俩太像了,一样的尖酸的性格,一样的难以和别人相处,一样的孤僻,同学们对她们俩的评价出奇的一致,她们都是别人眼中的另类,这不妨碍她们彼此认出自己的同类,她们俩很快成为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路薇薇后来上了本市的音乐学院,她去了外地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她们俩的友情就这么被时光、距离冲淡了。她之所以向哥哥介绍路薇薇做他的女朋友,可能也是想挽回她们的友情吧,可路薇薇不爱哥哥。
出乎意料的,平行线上的两个人,哥哥和路薇薇最终走到了一起,但是她们的友情呢?她们的友情去哪了?
“阿姨”,小女孩怯生生地说,“叫小姨”,印薇薇毫无感情地说,“我想去撒尿”,小女孩好像憋不住了,涨红了小脸,小声地说着。“我带你去吧”,“奶奶带你去”,母亲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