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现代医学技术再发达,面对绝症做到的也只有暂时缓解疼痛和延长寿命。从第一次病危通知书,到真正被死亡吞没,一共不到六个月的时间。
云翎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前的走廊已经守满了人,不少熟识的师兄师姐对她点了点头。
和上次不同,这次没有油嘴滑舌的玩笑,只是无声的肃穆。
大师哥这些日子一直负责师父的病情,背过身擦了擦红彤彤的眼角道:“师妹来了,雷师弟现在在里面,你等一会儿再进去吧。”
“师父怎么样了……我还有时间吗?”
大师哥低眉叹声:“原本还是有一个月的时间的,但老人家实在太痛苦了,自己决定不再接受治疗,医疗器械都已经撤下来了,估计就是今明两天的事。”
云翎弯腰双手扶膝,声音干涩。
“我知道了,那我等会儿再进去。”
她看着病房前穿着暗色的师兄师姐,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沾满汗渍的柠檬色t恤,现在嗅一嗅才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后背靠着墙壁滑落在地,腾空出现在眼前的是白皙修长的手,手指勾住了牛皮纸袋。
云翎抬头看到了秦舟安深邃沉稳的眸子:“这里面是我的衬衫和洁面乳,稍微收拾一下再过去吧。”
她没有拒绝,因为她确实很需要这两样东西。
在卫生间换好衣服后到洗手台洗了把脸,男士洁面乳挤到手心,揉出的泡沫没有什么味道,擦到脸上却是薄荷的冰爽,流水将昨日的狼狈冲洗得一干二净。
云翎抬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哑光黑色衬衫长度过膝,宽松的挂在身上,还是她临走前买的洗衣液的味道,或许是她走后他就没有穿过。
她把衣服塞到裤子里面,走出卫生间,秦舟安靠窗而站,后背微驼,领口解开露出分明的锁骨,眼底隐隐约约有些发黑。
他看到云翎后没有动,直到她把袋子还给他:“生老病死……”
“人之常情,我知道,你上次就是这么给我说的。”云翎苦笑了一下道。
秦舟安手指摩挲了两下,薄唇微启:“还能忍得住吗。”
“什么?”
微凉的指腹划过眼睑,拭去混着水的眼泪,是她刚才在洗脸的时候偷偷流的。
云翎的控制不住想向他伸出手,却在想起那句“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这样说话”时放了下来。
是啊,她现在有什么立场去奢望他的一个拥抱。
然而眼前的男人却在手收回的下一秒拥她入怀,双臂绕住肩头环在怀中,力度从来没有这么轻柔过,大掌扶上后背轻轻抚摸,她额头抵住胸膛悄悄蹭干了眼睑的湿润。
直到远处的走廊有人喊她的名字,云翎退出秦舟安的身体范围,向病房走去。
忽然手心被塞了一包纸巾。
——
临终病房没有消毒剂和药物的味道,也没有巨大的医疗机器和管子,只有浅蓝色的床铺和安详躺在上面的老人。
屋外闷热,屋内恒温,但老人还是穿着冬季的线衣,戴着一顶针织帽。
云翎攥紧手里的纸巾走到病床旁,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努力忍住眼睛的干涩。
“小翎又迟到了。”
师父抬眼侧眸,声音像破锣没有一点点生机。
云翎向前拉了拉椅子:“是,师父是打是骂我都受着。”
“和原来一样爱抖机灵。”垂老的眸子在她身上扫了扫,鼻子喷出长长的气:“反正最后一次,我也打不动了是吧。”
看到皮肤松弛的手背上满是扎针留下青紫的淤痕,云翎顿时鼻子酸到说不出来话。
“比上次来瘦了,愁眉苦脸的谁欺负你了。”
云翎三个月瘦了十五斤,脸比之前小了一圈:“您教了我一身功夫,谁敢欺负我我打回去。”
师父听后一笑,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胸腔剧烈震动,云翎赶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却被摆手推开了。
“现在还在临州工作?”
“和师弟一起在京都剧团,教孩子学戏。”
“我怎么记得,”师父把针织帽摘了下来,露出扎着留置针的头皮:“你当初说要出去当个角,回来让我羡慕。”
当初她临走前确实信誓旦旦地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师父还记得。
“现在觉得,和您一样教孩子也不错,工作清闲,关系简单,工资也不少,孩子们聪明懂事。”云翎哽咽了一声,终于抑制不住,抽出了纸巾:“就是有一个和我一样难教,昨天还伤到了脚……”
师父目光涣散,白唇开合:“那咱们仨都算是一样的笨蛋。”
十多年前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看到的厚实的后背,已经无法再和眼前的人重合。
直到互换了位置她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是透过了别人看见了自己,是偏爱和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