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在吃过午饭后就回去了,这也正常,毕竟他有那么多生意和投资要忙,有那么多大人物要见。
只是他一走,雪伦又不在家,本来不大的公寓倒显得空旷起来。艾伦无事可做,干坐了半个钟头,最后硬着头皮把注意力集中到今早女仆带回来的一份无聊至极的报纸上。她原以为这份煎熬要持续到晚饭之后,以至于在下午四点钟听见楼下传来马车铃时,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斯特兰德先生总算不离谱,知道早早地把莎莎送回来。
她走到窗边往下看,果然是莎莎出门时穿的那身米色裙子,精致的蕾丝阳伞搭在手臂上。可他们好像并不急着上来,而是站在马车边上叙话。
她当然希望他们好好的,正如里德所说,雷蒙德·斯特兰德是个正直的好先生,如果莎莎能和他结婚,无疑是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可不知为什么,看着楼下那两道伫立着的人影,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蛮横又不由分说地,把她刚刚冒头的喜悦压了回去。
再看一楼之隔的雪伦,她的本意是要回家的,可雷蒙德叫住了她。
他从马车车座上拿下来一个礼盒(在回程路上它一直被放在旁边,雪伦以为那也许是雷蒙德给别人捎带的礼物),并把它递给了雪伦,“我想,这份礼物不足以表达我对您误解的歉意,但感谢你愿意原谅我。”
雪伦木楞着把盒子接到手里,看大小像是一顶女帽,讷讷地问:“你是什么时候买的?我都没有注意到......”
“在你去围帘后试戴手套的时候。”雷蒙德的一本正经里少见地透出一丝窘迫,“我......我不太精通这些,就让那里的店长为我做了个推荐。”
“好吧,那等我回去试试店长的眼光吧。”雪伦微笑着举了举手里的盒子,善解人意地把话接了下来。
如果放在之前,她想雷蒙德应该会为结束了这个他不太擅长的话题而松一口气,然后绅士地行礼,祝她今天过得愉快。但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重新把话饶了回来:“不,是试试我的眼光,”他说,“店长给我推荐了两顶,最终的选择还是由我来做的。”
雪伦为他格外的主动恍惚了一瞬,但随即意识到一件事,“不对,不对,这不能算是道歉的礼物。我们从女帽店出来的时候——那时候你已经买好了帽子,但我想你还没有完全放下芥蒂,对吗?”她漂亮的蓝眼睛里闪着狡黠,“说说实话吧,斯特兰德先生,为什么想到给我买帽子呢?”
雷蒙德腼腆地垂下了视线,含着微笑向她欠了欠身,显然是准备上车离开了。
就在雪伦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雷蒙德又转过头来,他修长的手指在耳边打了个弯,雪伦突然意识到这是在指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在我有资格伸手为你理顺之前,我想一顶帽子可以为我代劳的。”
艾伦在楼上多等了五分钟,终于等到了抱着礼盒进门来的雪伦,只是她此刻的神情很不一样,带着一种沉醉似的迷迷瞪瞪的劲头。
“看来你不只买了手套,是吗?”艾伦努着嘴示意盒子,佯装出活跃的口吻道,“似乎牛津街今年的新货值得一看呀。”
“什么?哦,是的——”雪伦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她伸手摸了一下那个大号的盒子,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恍惚的神情了,“斯特兰德先生给我买了顶帽子——”
艾伦再也挂不住脸上的笑意,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仿佛下午那种孤独又空旷的感觉再次击中了她,怀表的秒针一下一下地走,连一分钟都显得那么漫长。
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直到雪伦握紧了她的手使劲地摇晃起来:“艾伦,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是我令你感到伤心了呢?”她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自己哭了,而雪伦正焦急地望着她,眼里也跟着蒙上一层水雾。
艾伦抹着眼睛吁了口气,哑着嗓子说:“我不知道——我、我只是突然很不想见到斯特兰德,像是他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雪伦沉默了两秒,随后一下子扑进艾伦的怀里抱住她,“谁也不会把我从你身边抢走的,我保证!”艾伦看不见她的脸,但她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音和哭腔,“只要你需要我,我发誓,我一定会飞奔到你身边!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永远!”
莎莎一定哭了,艾伦想。但她却奇异地感到一丝慰藉,好像她流下的眼泪把她心里空旷的窟窿填上了。
她伸手回抱住雪伦纤细的肩背,“当然,我希望我也能是你的一个港湾。虽然在你结婚后,我能为你做的就十分有限了。”
艾伦在理智上接受了雪伦总有一天要和雷蒙德结婚的事实,但理智与情感往往是相互对立的。
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她眼看着斯特兰德几乎每天都会接雪伦出门单独相处一阵,而雪伦对他的称呼也从“斯特兰德先生”渐渐变成了“雷蒙德”,及至某一天,她在被送回家后羞答答地找到她问:“艾伦,雷蒙德让我问一问,你后天会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