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踏着月色回到帐中,想不到武三思已在灯下等她良久。
“大人不去喝庆功酒,却来我帐中作什么?”她泰然自若地解下披风,顺势搭在木架子上,俨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武三思坐在楠木大椅里,沉着脸,无意迂回,直言道:“临战却劝本官改变作战计划的事情,上官大人是否该解释一下了?”
婉儿低眉拱手而立,恭顺道:“奴婢只是碰巧言中罢了!”
碰巧言中?!亏她开得了口!
“你当真不肯说实话?”武三思眼中的怒意已有些遮掩不住,这丫头到底明不明白,她差一点儿捅下了多大的篓子!
婉儿依旧不动声色,道:“奴婢已经说了实话,大人若是不信,尽管将奴婢抓起来治罪便是!”
这副模样,竟是打算与他顽固到底!
“你!”武三思气竭,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半晌,却在狂风暴雨来临之前忽然偃旗息鼓,只淡淡叹了一口气。他深知婉儿的脾性,她认定的事情,就算是酷刑逼供,也休想让她吐出半个字,他无意做无畏的尝试,但也决不允许她这样肆意妄为下去,“不管你要维护谁,武某也只纵容这一次,否则那个人迟早会害死你!”
这次的事,武三思是真的动了气,他虽然心里明白这事不会是婉儿做的,却恼她不自量力,拼死维护一个不值得的人!她这般胡闹,简直就是在作茧自缚,这样下去,早晚会把她自己害死!
可他明明已经气到恨不能掐死她才痛快,可是看着她的时候,却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婉儿终于抬眸看向武三思,眼中隐隐带着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道:“多谢大人!”
武三思看在眼中,忽而一笑,道:“罢了!也许真如方士所言,我武三思早晚要死在女人手里!我认了!”
*
扬州叛乱得以平定,武三思在朝中的声望一时无二,武媚娘论功行赏,擢升他做了兵部尚书,婉儿也得了良田千顷,其余诸将皆有赐赏,倒是新帝像被有意忽略了一般,只字未被提及。
流言在坊间传了好些日子,也渐渐被人淡忘了。
恰逢李贤的祭日,婉儿一早便带了守仁到慈恩寺中为他做祭祈福,守仁学着婉儿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跪在大雄宝殿内念了大半天的经文。
两个人在寺里住了一夜,守仁的梦里,那哀婉凄迷的洞箫声也响了一夜。
万丈悬崖下松涛阵阵,月光如瀑洒在岩石上,婉儿靠坐在一根壮硕的树干上,手持玉箫,幽幽吹奏着一首曲子。
她的身影在空荡荡的天地间愈发显得孤寂惆怅。
箫声袅袅,不知可否穿透月色,抵达那座远在千里之外的孤坟。
*
翌日,一行人在过午时分下山,婉儿见守仁小孩子有些乏了,便吩咐宫人先送他回宫,自个儿则找了一处小酒馆消磨时光,整理凌乱的心情。
午后阳光温润地隔着竹帘射进窗子里,楼下小商贩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可惜无论洛阳城如何热闹喧哗,那个人却永远也看不到了,他孤零零躺在千里之外的孤坟之中,守着明月短松,还有对这个人世数不尽的眷恋。
婉儿仰头灌下一杯酒,自嘲地勾一勾唇,有时候想起来,觉得很不真实,一切就像一场梦,醒来时他仍好端端在巴州生活着,只不过与她相忘于江湖,不再有交集罢了。
往事一幕幕从脑海中浮过,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什么样的情形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她突然有些害怕,怕这一生太长,长到有一天她会忘记与他有关的一切,忘记他的模样。
她闭上眼,努力地回想,那样的眉,那样的眸子,那样的唇,终于一点点在眼前清晰起来,鲜活如昔,对着他温润而笑,她的鼻头一酸,泪水便润湿了眼眶。
这一刻,真的好想再见他一面,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楼梯口传来喧哗声,她缓缓睁开眼,泪眼朦胧中,她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人,那样的眉,那样的眸子,那样的唇,那般温润地笑着。
她的心突突狂跳起来,继而欣喜若狂,是了,是他,他来了,他一定是听到她心里的呼唤,所以跨越生死见她来了!
她几乎伸出手去——
“薛兄,你这么盯着人家,会把美人吓跑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婉儿收回飘散的深思,目光渐渐敛起,是的,是她认错了,楼梯处的那个人虽像极了他,却显然并不是他。
他喜欢穿白衣,而此人却一身玄色,他手中常年握着一把折扇,此人怀里却抱着一摞书卷,他笑的时候温润带着娟狂,此人笑的时候克制守礼,颇有世家公子的风范。
是的,无论外貌多么相像,到底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啊!
刹那的惊喜换来长久的失落,婉儿郁郁收回目光,摇头苦笑,自斟自饮一杯。
玄衣人的笑意尴尬地僵在眼角,继而猜到窗前佳人是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