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凌丙辰走近,便听得村民们议论纷纷。
“嗐,上头哪懂下头苦,那些个当官当差的日日锦衣玉食,我们却要节衣缩食纳粮赋税,你说说这上哪儿说理去?这辈子的苦望不到头哟!”
“哎哟你莫要乱讲!考科举的,哪个不是寒窗苦读?都是人家努力得来的嘛,你要想吃香的喝辣的,去考一个试试呀。”
“嗬!你当所有人都是自己考科举拼出来的?就拿当今天子来说,只是投了个好胎,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一辈子享用不尽。”
“那可不?上辈子积了福才有这造化哩,光这运气咱也比不了啊!”
“我看不见得,恶事多做迟早败光好运道,你听那说书的讲的不,历史上的昏君暴君哪个不都是要被篡位杀害的啦?”
“嘘!这也敢说,你不想活啦?”
“嘿,烂命一条怕什么,敢做还不让人说么,再说了,那位——”一个庄稼汉伸出一根手指头往天上指,挤眉弄眼,用鼻子嗤笑一声:“那位暴君昏君的名头都传遍厉城了,还有谁不知道呀!
凌丙辰脚步一顿,呼吸凝滞半息。
凌丙辰知道自己在外名声不好,也知晓民间称他为暴君,但那到底是远远的传闻,对他造不成任何困扰伤害,凌丙辰从来都是漠然置之。
但当他亲耳听到之时,还是会心中一紧。
凌丙辰自问即位以来刚正为民,无愧于心。只是许多治法改革的方式雷厉风行,引得朝臣不满,上令下达的途中或有百姓曲解其意,纵如此,结局依旧是好的。
改革确实有用,朝纲愈明,制度愈强,厉国数万万百姓一年比一年过的要好,安居乐业。
可惜,在民间,对凌丙辰这位帝王的骂声永远比赞声多。
丞相提议,让凌丙辰广招寒门学子,推儒道,撰功绩书,设庙宇,扬德名,为的就是让外人看看一朝天子的勤政爱民。
可凌丙辰忙于政务,又惦记巩固边关,止息战乱以保障百姓安危,他已分不出更多心神去给自己镀一层“仁君爱民”好名声。
秋季长风缓缓吹过,几片树叶随风而落,跌落在凌丙辰靴前,凌丙辰眼睫低垂看着那片枯黄树叶,眼眸黯淡,嘴角挂着一抹勉强的笑。
“可是我觉得——”
清亮柔软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个人到底怎么样,不能光听传闻,要看看他实际上做了什么事,看待天子也是一样的。”
是江时雨的声音。
只是一瞬间,凌丙辰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惊和喜,瞳孔闪烁着炯炯亮光。
江时雨继续道:“没有战乱硝烟,没有草寇作乱,百姓安居乐业,这就是当今天子做到的事情。”
“大家对这样的生活环境依旧感到不满吗?”
几位村民顿时语噎,一个个面面相觑。
带头指责暴君的人亦面带囧色,尴尬道:“也……也没有不满……”
江时雨笑道:“那就是对辛辛苦苦劳作,却总是赚不到几个银子而感到不开心,对吧?哎,天天起早贪黑干农活确实是太辛苦啦!”
村民们纷纷点头。
“是嘞是嘞!每天腰板板都挺不直,回到家腿都打颤。”
“啧啧你还好意思说,你个瓜娃子刚刚都扯到哪儿去了?”
“嘿嘿,俺就是顺口一说……诶小凌你来啦,快来快来,过来唠唠嗑休息会儿。”
江时雨身形一顿,扭头看去,才发现凌丙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她浅笑招手:“夫君,忙完了?”
凌丙辰点头应一声,脚步轻快走过去,表情是少有的温和,嘴角扬起一个极小弧度,眼神漾着柔软微光,眼角眉梢都带浅浅的笑意,整个人如三月春风般清浅温柔。
江时雨看的一怔,不明白这温柔的来由。
凌丙辰加入村民们的话题,他对务农耕作之事并不了解,大多时候都在旁听。
倒是江时雨和村民们聊得兴起,从下地耕作到售卖价格,从春季播种到秋收冬藏,就连邻里邻外家长里短她都能跟着唠上几句。
凌丙辰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眼神由讶然、不可置信,到感叹,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江时雨身上,落在江时雨的脸庞,落在江时雨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他好像看过很多次江时雨,但好像又没看过江时雨。
他第一次发现江时雨侧颈处上有一个胎记,那个小小的胎记被褐色衣领遮挡,随着江时雨的细微动作而时隐时现,偶尔露出。
那是一个看起来像是桃花花瓣的印记,不规则的花瓣,浅浅的粉,小巧精致。
凌丙辰看得入神。
不知为何,凌丙辰很想拨开江时雨的衣领,触碰一下那片浅粉花瓣。
江时雨感受到一道炙热视线,她转头与之对视,疑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凌丙辰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