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指侧,提醒自己注意语气,还是讲了出来:
“是这样,刚刚家政公司说找到合适的阿姨了,最快后天就能来家里。可以先试用几天,你看让人家几时来……”
还没说完,林一鸣眉间的川字纹愈发深了,骤然转头盯过来:“一个月多少钱?”
“……五千。”
林一鸣瞳孔震惊地看着女儿。
那张和他前妻章俪如出一辙的出尘脸蛋,此刻小心翼翼揣摩着他的神色,脆弱、怯懦,似乎很好欺负。
也是凭借这张脸,章俪离开他,攀了高枝,让他沦为笑柄,让他孤独至今。
林一鸣迅速摇头摆手,语气很重:“五千?抢钱啊?都赶上我退休工资了。不要,别来,我供不起。”
“人家有营养师证的……”
如果是在钱上犹豫,林听雪很快说:“我上次不是给了你一张五万的卡么?”
提到这笔钱,林一鸣眼神躲闪,只盯着眼前的洗衣机,修不好,使劲锤了两拳。
塑料外壳发出巨响,林听雪的心随之颤了两颤。
扭头看奶奶,她不在。
打算收回眼神时,林一鸣不耐烦开口:“借给别人了。”
“啊?借给谁了?”她问。
“你表姑。”他神色露出不想再被问的烦躁。
“五万……都借出去了?”林听雪顾不上揣摩表情,她万分诧异。
“不行?”林一鸣瞪她一眼。
林听雪心中凛然。刚刚和奶奶一起商量拍全家福的安心惬意全无。
长辈之间的事她管不了,总可以过问一下钱的去向。
她捏着衣角,呆然问着:“不是不行,表姑家有什么急事吗?”
“问这么清楚干什么?”林一鸣抹着手上的灰尘,掠过她,走向卧室,“你给了我,我可以自由支配。”
“不是,爸,”林听雪跟上去,她蹙着眉头着急解释,语速变快,“我给你是为了你手头宽裕些,你胃不好要多注意,我不能经常在你身边所以……”
也是此刻。林听雪不知道触到了她父亲哪根弦。
他几乎是恶狠狠地目露凶光看了林听雪一眼,傲慢写在脸上,摊开两手:“你哥当年葬礼不花钱?不都是我借钱办的!”
“……”
“如果我现在有儿子,还用得着你给我钱!你迟早是泼出去的水,我呢,我因为你连个给我养老的人都没有!”
世界又归于零。
她这些天努力维护的同家庭之间的这层遮羞布,其乐融融的这层假面,她甚至快要遗忘,快要在自己制造的象牙塔里沉湎。
她天真以为——长大了,就会变好。
终于在这一刻,赤/裸掀起,礼崩乐坏。
周围和面前的人,寂静而陌生。只剩下林听雪耳边嗡嗡作响。
字字句句,在胸腔,振聋发聩。
地板冰凉,透肌入骨。她双手攥着线衫,发软而无力,捏握的手机不自知从手里滑落到瓷砖上,发出刺耳脆响。
林听雪忽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弯腰再捡起来手机时,钢化膜已经碎裂。蜘蛛网般在视线里四散开来,屏幕模糊。
她尽力稳着声音:“知道了。那,您还需要多少钱?”
“少用章俪的钱来恶心我,我不稀罕。”
“……”
那十万,有零花钱攒下来的,有她自己做兼职、当实习生赚的。
林听雪当下问自己:所以,又做错了是吗?
就连给钱,也会让林一鸣想到自己失去了一个儿子。那她呢,她放弃很多东西选择回到这里,谁来给她一个答案?
她哪里是终将“泼出去的水”啊,她从来没有自己的归属,哪来的出去呢。
心悸怔忡的窒息感,林听雪想大口呼吸。
只听林一鸣的声音越发模糊,他问:
“怎么,你又犯病了?”
林听雪落荒而逃。
一个人从自己家里落荒而逃是什么感觉?
——她甚至没有换鞋,拽起包,开门,等不了电梯,冲进安全通道,重重踩下一个个楼梯,全身紧绷着用力逃离。
以至于,穿着拖鞋跑到楼下,林听雪扶着车的引擎盖,面色煞白,激烈缺氧。一圈又一圈的楼梯导致她双膝发软,险些跪于地上。口腔似乎被烤干,没有任何津液,连呼吸和咽口水都困难。
像一条濒死的鱼。
额头渗出冷汗,发丝凌乱贴在额前,胃里翻江倒海。林听雪用胳膊撑着车身,挪到花池旁,只觉口腔翻涌着酸水。
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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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奶奶从卫生间里着急出来,还是没赶上。
手里拿的卷筒卫生纸,朝着林一鸣狠狠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