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抬步跨过门槛,月白绣金长衫在离地面三寸之间停顿一息。
今日他没戴冠,只是插着一只玉麒麟簪子,简朴得像个书生。
姜月时瞥着那只簪子,手指藏在背后无声地捻了捻,旋即跟了上去:“行啊,到时可别求饶。”
后院是一片竹林,林中三两石凳,旁的便看不出了,所以适才沈子归才会无功而返,可那汉子没必要说谎话,于是只能仔细再找找。
他依次扭动这些石凳,然而没发现什么机关。
竹林茂密到让缝隙小如针眼,常人根本通过不了,姜月时倾身向前,想飞到竹林上空,看清路况,可任凭她真气泄尽,也飞不到头,恍若一张巨大的屏风挡在身前,窥探不了对岸。
这竹林当真怪也,想来是个什么阵法,明白这个原理,姜月时便找起了阵眼。
竹子坚硬非常,用手根本扳不断,于是她就用白炽剑隔空一劈,这一劈非但没劈断,反倒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地面开始剧烈晃动。
姜月时想运功飞起来,但是底盆不稳,压根动不了,沈子归亦然。
暂且这样没什么危机,可这种动荡更像是要把人活活给耗死在这儿。
饶是沈子归都对这种奇怪的阵法没辙。
就在他想一拳撞击地面时,震荡突然停了。
“这机关的按钮在屋内,此地很是危险的。”
一个提着衣摆的男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嘴里有责怪有担心。
男人看着已过耳顺之年,步履不稳,嘴唇发紫,身子孱弱至极,可那衣冠穿戴整齐,陈旧却干净。
他身后跟着个家仆,年龄亦然不小,腰已经佝偻,还要喘着气跟上主子,手伸到半空:“老爷,慢点儿。”
“下官乃扬州县丞,听闻京城里的少卿大人来此,有失远迎。”
县丞王定远来到沈子归跟前,重整衣袍,扶正发髻,拱手作揖,态度恭敬。
沈子归上前扶住他的手,正色道:“王大人快快起身。”
他不动声色地把了一下王定远的脉搏,才放开人。
“少卿大人,你问何事,下官皆悉数告知,就连这竹林的机关我亦可奉告,可——事成之后,下官有事相求!”
王定远直起身,凌然风骨,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君子风范,哪怕他瘦骨嶙峋、时日不多。
沈子归眼睛看着他:“王大人说的话我怎么敢信?”
家仆听着这句,眼眶湿润,哽咽道:“大人他为官几载,公正廉明,为了百姓真真可谓鞠躬尽瘁,他还是唯一一个主张取消用孩子当祭品的官员,可竟遭人下毒,身子日渐不加,还要劝说百姓不要受那巫术蛊惑,大人他呜——”
他说到此处,扑通跪在地上,掩面哭泣:“是个好官啊,我都看在眼里,所以哪怕后来大人已经拿不出支付小民我的工钱,可我还是愿意照顾着他的起居,没人的话——大人晚年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
这以头抢地的哭声,压抑又凄厉,从始至终,王定远都站得笔直,不让人看出他背后的心酸。
他满腔的报复,随着那杯毒酒都给送下肚,咬牙硬撑的这几年,耗尽的是他那副躯体,可灵魂亦然站得笔直,默默扛着这扬州城。
他曾在赵四海怕得罪权贵时,毅然站出来,要求仵作验尸,给那位豆蔻年华的农家小女一个公道;
他曾将自己的俸禄尽数拿出给街边乞讨的小儿;
他曾力排众议要求官府人员上缴部分钱财,筹集用来赈灾;
他曾孤身前往别县借粮,遭土匪抢劫一空,打断双腿;
他曾——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受他百般庇佑的百姓有朝会站在自己的对面,指责他挡了他们的财路,砸了他的房子。
王定远没有沉浸太久,他抬头看向竹林:“这机关在地下埋了一根引线,一直牵到正堂的座椅下方,打开木板,松了套头的引线,竹林自会打开。”
沈子归点头,为刚才的唐突道歉:“失礼了。”
“无碍,”王定远补充,“那赵四海的家在东边的富庶一带,家中有个小妾深得他喜爱,所以定会去那儿带上小妾逃路,而这一年的小孩子被他安排另一波人抬上了山,你们现在跟上去定能拦截住,救回那四个孩子。”
他双脚正在打颤,脸色苍白,衬得嘴唇越加乌黑,家仆见状,连忙上来搀扶住。
“下官会前往赵四海的家拖住他,给你们争取时间,”王定远眼前一片昏花,只能勉强站住不倒地,“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姜月时从腰间挂着的一个布袋里拿出一枚丹药,递到王定远的身前:“大人,这个可以让你好受些。”
六旬老人没有丝毫怀疑地接过来吃下去。
“下官别无所求,只是希望你们能救回那四个孩子,处决赵四海,肃清县衙不良风气,还扬州百姓一个清明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