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音在镜中瞧着江雪怒气冲冲的样子,柔声道:“姐姐莫不是是恼了我?”
江雪越发来气,一拍桌子:“你不必跟我打马虎眼装可怜。今日要么我死给你看,咱俩地府再会,要么你把我从哪来送回哪去。我就不明白了,你绕那么大一个弯子把我骗来这里,到底图什么?”
芜音满脸无辜:“姐姐息怒,我所求的,早已言明在先,不过是烦请姐姐复生后帮我取一样家母遗物。姐姐也不想想,你若不借用我的躯壳,如何在我家中行事?”
江雪欲哭无泪。还瓢盆锅碗、菜刀砧板呢,自己这脑洞真是歪得没了边际。事已至此,她真心希望地府也能有个诈骗举报机构主持公道。
芜音再不逗她,放软了语气,道:“姐姐,我只想请你替我去寻一本我娘所遗的手记。只要你能帮我,成事之后,我立刻再抽一魂一魄为引,请返魂舟主人送你回你的时代。我以亡母之名起誓,决不食言。”
江雪见芜音最后一句话说得极郑重,又想到她当时抽取魂魄的痛楚模样,实在不忍心:“你何苦让自己这样受罪?人有三魂七魄,你已失了一魂一魄,若再抽一魂一魄去,你就连个健全的鬼都当不成了,哪里还有来日?”
芜音垂目,敛去眸中恨意,漠然道:“若我能了却心中执念,灰飞烟灭又如何。转世轮回,生而复死,爱尽生恨,又有什么意思。”
江雪心知劝不得,又问道:“你要找的手记是什么?日记?”
芜音点点头:“我娘不爱与人交心,平日里所思所想,都背着人记在那手记上。我只是想看看,她心里对我有没有分毫惦记。”
江雪听了此话,不由一愣:“难道你母亲……”
芜音微红了眼睛,给江雪讲了一段压抑的往事。
她们江家发迹,是近十余年间的事。
江家家主江同本是个身无长技的败家子。祖上虽留下些田产店铺,却被他眼高手低折腾一气,赔得只剩下京郊的一家酒馆,生意惨淡,濒临倒闭。
这一日,正值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江同在酒馆窗边坐了,正就着西北风下酒。忽然店里闯进来一年轻女子,说是有人追杀。那女子生得标致,此刻花容失色,罗衫染血,极是堪怜。江同顿生满腔英雄气概,将女子藏入酒缸,逃过一劫。
这女子,便是江流春之母梅含英。梅含英感念他救命之恩,甘愿以身相许,留在了这破败的酒馆,成婚当年便为江同诞下一女,取名流春。
梅含英强势而能干,颇具头脑,又擅厨艺。婚后她接下了江家酒馆烂摊子,每日披星戴月,事必躬亲,竟在两三年内发了家,进京城开了大酒楼同英楼,还置办了不少旁的产业。从此,江家在京城富贵丛中拥有了姓名。
然而梅含英毕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祇,内外总难兼顾。她几乎住在了同英楼里,反把女儿江流春独留虎狼窝,如履薄冰地活着。
梅含英长年不理家中事,江同只顾挥霍享乐,妾侍梁令巧便趁机把掌家之权牢牢攥在手里。梅含英成了整个江家的摇钱树与打工妹。
后宅妇人勾心斗角的招数,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面上堆着笑,脚下使绊子,今朝借你衣裳首饰,明日欺你丫鬟乳母。梁令巧之女江落月则更加直白,虽比江流春小三岁,但颇有气力,每次来寻晦气,都必要给江流春留些青紫伤痕。
梅含英猝然过劳而死,梁令巧便以“同英楼不可无主心骨”为名,要江同尽快定下同英楼的接班人。为彰公允,江家姐妹在同英楼当众比厨斗菜,能者居之。
江流春打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怎比得江落月六七岁上就被梁令巧送去同英楼学本事。她心里早认了输,想着只要随便应个景,不占江落月的风头,梁氏母女尚且还能容得下她。
比试前,江落月笑眯眯递给她一杯牛乳茶,说是为往日无知赔罪。她饮下后没多久,便觉头晕目眩,摔倒时后脑狠狠撞在灶台角,血流如注,不多时便走上了黄泉路。
江流春死得不甘,怎肯就此投胎,将旧恨抹去,终成地府著名钉子户。她极想问问梅含英,为何对自己生而不养,弃之不理。
她想寻梅含英的踪迹,竟铤而走险,潜入阎罗殿欲偷翻生死簿。没想到时运不济,被返魂舟主人撞个正着。
返魂舟主人怜她孤苦,将她收作侍女,改名芜音,又告诉他,梅含英的魂魄,从不曾来过地府。若她真想得个结果,只可逆转时空,回阳间探查。
芜音思来想去,才想到了那本梅含英从不示人的手记,于是她便在奈何桥边“诱拐”了江雪这位“有缘人”,代她还魂寻物。
江雪听罢这前因后果,虽觉得芜音坑蒙拐骗实在可恶,但也着实可怜。凡人生于世上,天生便有被爱的需求。无缘无故的怨恨与漠视,谁会甘心承受。
不过,想到芜音之前满脸纯良叫“姐姐”的模样,江雪着实有些心有余悸,忍不住道:“你这故事,该不会又是编来骗我的吧?”